‘桑迪’期间的爱与火
（一）
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对付飓风桑迪的到来。只是真来了才知道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水火无情，我认真领教体会在自然面前人为什么要谦卑。
很多人受灾,生命财产瞬间被掠走。
灾后满目疮痍一片被洗劫，被轰炸了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静静地在自己的巷子里转一遭，看着我的左邻右舍房子院子和车子所遭受的打击。有的破坏的很严重。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心疼自然，但人若没了，这一切其实无所谓。
居有屋，行有车，是我们的一般要求，现在这一切都依赖电力，汽油维持，我们不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了，很大程度上我们被自己花钱买来的东西，建立起来的生活方式绑架了。
是应该考虑修建更智慧的结构，改变生活方式，保护环境资源，减少依赖的时候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从远古至今天人被自然教会了很多很多怎么生存下去的智慧和能力，相信人还会继续修正自己，适应自然，希望我们不至于像恐龙一样被绝迹。
后院不远的一家邻居不光树倒在房顶，门前两辆车全部砸瘪。
走着走着我发现凡道口，风口处的院子都易招风打击，破坏的明显，风水关于吉屋一些说法是不是这么总结出来的？
我决定把月底必须寄出去的帐单送到邮局，这才惊讶地发现我们被TRAP了！
突然像一只在迷宫里东串西撞找不着出口的老鼠，所有能出去的路都被倒折的大树，电线拦住了。NO WAY OUT，这使我那本来还算镇静的情绪加入了潜在的恐慌感，一个声音从后脑勺盘旋到大脑：‘我们现在还在2012年度里。2012 ，2012 .。。。。。’。飓风桑迪在我们这一片留下很深很大的伤痕比我预料的要糟糕的更多。
不由自主地我脑子里飘过各种劫难后的场景：
76年唐山地震后，我从乡下赶回北京，那天大雨如注，长安街两旁都是自行车架起来的花里胡哨的朔料布的小帐篷，在余震的威胁中，破旧古老的北京陷入恐慌。我在大雨中到处找不到刚刚出院的母亲，就真的害怕起来。
89六四第二天早晨的北京，每个路口都有实枪荷弹的军人，十字路口堆着一片狼藉，翻到烧毁的公共汽车，轮胎冒着黑烟；当枪口对着我的脸时，我相信我的面容一定扭曲得连我母亲都认不出我了。我从没有那么出离地愤怒过，伴着歇斯底里的恐惧。
91年还是92年我住在纽约上州，暴风雪实实在在埋了我们所住的“雪城”，道路开出来后，几米高的雪墙，车像在山涧里行驶。那种冰雪荒原完全失去了诗意。
94年密西西比河流域发大水，我们举家刚好来到中西部，当地电视画面上看见洪水把房子就像积木一样冲走，那种无情的巨大力量在汪洋一片中让人恐怖。
2001年911时的纽约；那时我在看五角大楼被袭击目瞪口呆。
克翠娜后的新奥尔良；我开始相信诺亚方舟的故事了。。。。。。
我不是见多识广的人，只因活得足够长就经历这些惊心动魄天灾人祸的场景，当然还有许多电视传来的巨大灾祸，海湾战争；海地，汶川地震；日本地震，海啸，核电站泄漏。
灾难越来越频繁，离每一个人的生活越来越接近，也许我们谁也逃不脱。像那句话说的：在劫难逃。
募然，我想起那个在日本大地震海啸后，在日本的一个中国女孩表达出的从容，那时我牢牢地学会了一个词：淡定。
，，，，，，
我只好原路退回去。
我的房子车子都安然无恙，但情绪却十分黯然。满天的乌云依然翻滚着。家里只有一个小收音机亮着小小的红灯，但没有天线，只能接收AM台的播音，没有音乐到处都是坏消息，把我带到这次灾难的现实里。收音机里说：
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俩个幼儿被大水冲走；
一个14岁的女孩去曼哈顿下城看爷爷，睡在屋里却被大树砸在睡房顶上；
QUEENS什么地方又是水又是火；
。。。。。
没有电算什么呢？
我的手机有电但没信号，AT-T信号塔坏掉了。接着手机也没电了。
关了收音机，世界在那一刻有与我断开了的感觉。我并不是特别的害怕和不忍，但我还有儿子要照顾，这激起我母兽般的劲头，我需要振作起来。首先要想办法让远处的家人知道我们还好。在这些闭塞时刻我比平时清醒地意识到，一个人不光为自己活着这个道理，平时尽管我可以两袖清风独往独来，但此刻我告诫自己不要这么自私，更不要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JERK。你们懂吧？
想办法去城里找信号和电。如果一直不能开车出去，我就只好走出去，但儿子显然走不了那么远，琢磨着第二天能有希望出去吧？先等等看看吧，耐心可以安静。
冰箱刚没电，吃的喝的还不至于马上就坏了。这时候的基本需要是：水，食物，保暖的衣物。手电，蜡烛，电话，收音机。
我奢侈地希望有热水，网络。没有我就开始找笔和本子，半天竟写不出一句话，因为我才发现自己好多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我已经只会在电脑的帮助下选写中文。
把儿子安顿在沙发上，跟他说：儿子，我们一起念你的书吧，他很高兴，今年开学以来大河已经读了十四本小册子了。
我们一起盖着一条毛线毯子，我把头靠在他瘦瘦的肩头，听他念着，渐渐的我闭着眼睛听见儿子的心跳声，咚咚的。我家大河已经高过我一头了。五味陈杂我其实只担心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大河怎么办呢？
（二）
第一个夜晚
飓风刚到那天是星期一，五点半左右风就开始一阵比一阵吼声大起来，六点不到断电了。飓风越来越靠近了我们所住的地方。
我点燃了蜡烛，拿出手电。我有准备----今夜有暴风雨。中午就给儿子准备的晚饭，虽然有些凉但还凑活，就给他吃了。厨房的台子上正好有前一天我买的两根黄瓜，水分，蔬菜纤维素维生素都有了，成就了我的晚餐。
心里踏实，迎接着已经等了一天的暴风雨降临和黑暗的夜晚。
大大小小的蜡烛，昏黄摇弋的烛光给了我一份风暴中的宁静和温馨，没电时倒让人很想干点平时干不了的事情，此刻我不用关心这个房间以外的世界，哪怕它天崩地裂我也没有一点办法。
从书柜上取出那本我一直想念完，但没有集中精力完成的长篇小说《FREEDOM》BY JONATHAN FRANZEN。十年前我读过他的《THE CORRECTIONS》开始注意他的书，新的世纪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他又写了这本书，评价甚高，我想这本书奠定了他在当代美国文学的地位。
他的小说不尽是讲故事，更是讲这个时代我们的生活和为什么生活，文字语言幽默，尖锐，直指这些温情面纱后边的真情和新时期改变带来的尴尬，困惑。生活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生活？当年的雅皮一代和他们的后代在进入新世纪后的生活，价值观，子女，家庭各种冲突，主人公产生的疑问，焦虑；小说描述了政治政客，艺术家，环保主义者，两岸的自由派和中西部的尊古炮制的保守的普通人家的生活，他们和他们周围人的冲突，与子女的冲突，之间的冲突。
有路吗？有答案吗？我被吸引了。
FRANZEN对问题的探讨对人的关心使他成为跟着时代同步的文学家。作者描述的生活正是这20多年我们所经历的生活，从里根时代到老布什，克林顿，小布什，奥巴马，这是我们熟悉的时代和社会，那些困惑也非常真实地掠过我的头脑。这让我感到亲切。
我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心无旁骛沉浸到PATTY，WALTER（主人公）的生活和心情里。
外边风越来越强劲，屋里已经漆黑，蜡烛带来的温暖围绕着咖啡桌，空气里弥漫着那种蜡烛燃烧带来的气味。
屋里气温开始下降，我让儿子拿着手电和小收音机钻到被窝里了，他有一些带电池玩具，闪着各种颜色的光，在黑暗中反而有了更多的乐趣，他的房间开着门，我可以听见他。
有儿子在身旁，狂风暴雨的黑暗中无疑给我壮了很多胆子。我给他，他也给我。有时我确实很难想象没有他我的生活是怎样，无论有无暴风雨。没有他我一定比现在更冷清，更自私，更虚伪也更虚荣。
摇拽跳跃的烛光下，我很投入地接着读FREEDOM。
忘情其实才能享受FREED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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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期三我们终于可以开车绕出去了。
带上手机充电器，IPAD充电器来到TARGET，那里边有一个STARBUCKS。没想到排队买咖啡的人像加油站等加油似的。人们排队等着有空出来的电源接线板上插销口把自己的手机电脑充电，Wi-Fi供大家随便使用。本来的十几张小圆桌和靠窗户BAR都座无虚席，男女老幼。不少人互相认识，一时像开大会休息似的。坐在临窗一对中年夫妇，看见我和大河无措的张望，那女人示意我过去说她就要离开，我们可以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充电，吃饭。我谢了她，这样大河可以一边充电一边玩IPAD，安静下来。而我幸运地发现在婴儿高凳后边还有一个空闲的插口，就把自己的手机充上电。
大松了一口气，好像和世界接了轨。：））
大河的要求更简单：电脑。他对吃喝都没什么要求，是我老担心他营养不够。
这次停电大河居然很痛快地开始吃PIZZA，PASTA，BAGLE，BURGER令我特别欣慰。凡事都有好的地方：））找到这些吃的是很容易的事情。我们于是顿顿在城里各处吃这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
大厅广众下人来人往，大家看上去没有平时光鲜漂亮倒也从容自在，谈笑风生很像度假的样子。
电会来的，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比起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没人会抱怨什么。
坐这里看人吧。：））我现在因为写点破酸文倒是比以前建立了更多的留心，留意，对人对景，闲时忙时，甚至这些非常时候，它们使我睡不着时脑子里产生系列动画和联想，刺激我想编故事的神经丰富活跃起来。酸吧？SO！我都没想到我有这样的潜能。呵呵。
这不，迎面走来一个男人，有6尺5的高度，挺拔，坚毅脸刮得很干净，浅棕色头发，穿一件蓝色夹克，黑色洗白牛仔裤，耐克鞋子，让人眼前一亮，我猜他有四十五六年纪，手里拿着一台苹果机，走到窗前与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说话。他是个运动员？给剃须膏做广告的模特？公司经理？华尔街的银行家？肯定不是艺术家，也不像学校教授，我瞎想着，他长得一般，但身材和神采很得体自然，大方出众，特别是在这胡杨胡杨的半难民营地，我多看了他至少五次以上，因为大部分这里的人外表其实都乏善可陈，臃肿，超重的身体。
斜对面小圆桌坐着像是父与子，父亲没啥可看的，那个男孩子有15岁的样子，一双大眼里游离着一些忧郁的神情，五官端正，干干净净，消瘦，金黄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皮鞋而不是旅游鞋，我想他一定不是上公立学校的孩子。不过那个男孩长得很精神让我想起少年维特。
大河重新设定了IPAD，接上了店里提供的WI-FI，高兴地不亦乐乎，我只嘱咐他不要大声喧哗。
我排队去买PIZZA 给大河。
（四）
比尔和他美丽的火炉
比尔是我邻居。桑迪期间他一共敲过四次我家大门，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星期四晚上我的手机再次把在商店勉强充的电用光 了，我只好去敲比尔的门，比尔有个功力很大的发电机轰鸣着，把整个一层楼弄得明亮。他一开门热气扑面而来，我是给冻得时间太长了，温暖的气流好想吸附着我的身体，他让我进了客厅。
‘你们家真暖和！你的这个发电机很厉害啊。’我说。
‘因为我有个火炉子，你过来看。’他说着指给我看在客厅和餐厅交界处，我以为就是壁炉，原来比尔有一个像个黑箱子一样铸铁的老式火炉，里边燃烧着四五块大木头，火苗熊熊，一只很粗的褐色烟囱通向房顶。‘WOW！HOW COZY!’赞叹不已的我被火光和温暖征服了。
我们一边聊着桑迪和停电，比尔就给我介绍这个火炉子，多少钱，怎么使用，合下来一年省下很多取暖费，说得我恨不能立刻也装一个给自己的房子。
比尔四十几岁吧，他就像这个火炉子併发的热情和温暖，他总是关心着四周的街坊邻居，这个普通的男人可能连大学也没上过，一直住在这所父母的房子里，前几年才结婚。他把院子整理的干干净净，是个很HANDY的人。在SAW MILL上的一个健康俱乐部里工作。平时常帮助罗素老先生，有时在街上碰见我，我们会简单聊几句。斯黛芙妮是他的太太，德国移民，金发蓝眼美女，刚开始我都不相信他们会成，但我走进他们的家以后，看见比尔为斯黛芙妮提供的这个温暖的家，和他对她的照顾宠爱，我羡慕他们温暖的小日子。比尔善良勤劳，知冷知热，一定感动了来自欧洲的美女。
时间很快过去了，我充了电也温暖了身体，带着对火炉子的羡慕谢了他们，回到对面我们那还在黑暗阴冷包围中的房子里。
我梦想着要是有一个比尔那样的火炉子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