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随黄鹤去

做了医生以后,看惯了生死,但是我人生中最早经历的生死,是我的姑姑。她也是一个医生。

她是爸爸的大妹,很小时候就去了黑龙江插队落户,后来回到了上海,经过很多努力,成为一个医生。

从我记事起,就是和爷爷奶奶,还有几个未出嫁的姑姑住在一起的。慢慢的姑姑们都嫁出去了,只有这个姑姑还住在家里。她有点胖,大家都叫她“大胖”, 我也跟着叫大胖嬢嬢(江浙一代叫姑姑做嬢醸niang niang)。后来大胖嬢醸也结婚了,却没有住出去,在我们的大院子里另外盖了一间房,和新姑爷住了下来。很多年后,我听爸爸妈妈聊天说起,才知道大胖嬢醸因为人胖,难找对象,最后找了一个家境不好的这个男人,留在了爷爷奶奶家里。两人感情好像也不甚好,经常吵架。

但是那时候我自然不懂这些。只喜欢跑去大胖嬢醸房间里玩。她给我从医院里带回来消毒过的针盒,药盒什么的给我做玩具,我把洋娃娃的屁股打得都是针洞。

后来大胖嬢醸怀孕了,她躺在床上,我趴在她身边,摸着她隆起的肚子,感受胎动,我们都呵呵地笑着。那个细节,都快三十年了吧,我竟然还记得,真的是老了么。

过了几年,大胖嬢醸突然身体不适,收入医院以后,被诊断肝癌。那时候她35岁,就是我现在的年纪。全家都瞒着她,说是胆囊炎,有一次我听见奶奶难过地说,大胖不肯吃蛋,说对胆囊不好。

她是医生,时间长了总是瞒不住的,但是她从来也没有点破。后来就是很多受苦的日子,很痛,每天要靠度冷丁才能熬过去。

有一天,我跟着爸爸去郊区钓了几条黄鳝,做好了给大胖嬢醸送去,她一反常态把所有的黄鳝都吃掉了,爸爸回来很伤心,说这是回光返照。那时候我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几天以后,大胖嬢醸去世了。那天爸爸妈妈深夜匆匆赶去医院。我早上醒来,妈妈让我轻点,不要吵,说爸爸很伤心。我透过房间的门,看到爸爸躺在床上流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做过军人的爸爸流泪。

追悼会我们小孩子都没有被允许进入,只是在外面等着。我听见奶奶凄厉的哭声从灵堂里传来。。

再后来,那个男人靠爷爷奶奶拆迁分了房子,住了出去,很快又结婚了。我的小表妹住在阳台上。爸爸从此不再跟那个男人说话,形同陌路。现在小表妹也长大了,这次回国,请全家吃饭,小表妹也结婚了,和丈夫一起来的,头发剪的短短的,很干练的职业女性。她自然不会知道,我曾经在她还是胎儿的时候,躺在大胖嬢醸的身边,隔着肚子,轻轻抚摸过她。

饭桌上,大家欢声笑语,不会有人煞风景地提起大胖嬢醸,她在我们的生命里短短地来了又走了。年代如此久远了,那些记忆,都只是支离的碎片了,零星地在脑海里闪过。我们注定都是要离开这里,不管多么短暂,总有人,依稀地记得。

落花飘零 发表评论于
回复ShanShan33的评论:谢谢你的评论,确实是这样的,人生莫测,能做到的,只是珍惜眼前。
ShanShan33 发表评论于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不可预测,人生可以很长,也可能很段可是“不管多么短暂,总有人,依稀地记得”。毕竟他(她)们来过!
谢谢好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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