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二》【第二章 穷途末路，谁主升灭】（五）(4)

孩子，别嫌父亲啰嗦。有些话，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我还得重复一次。

作为世界强国崘安国的元首，作为知识渊博的非学者，作为全球偶像式的领导人，你一定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自省，低调，谦逊，涵容。最最重要的，你还要时时刻刻怀有社会公用心。

虽然，二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营养精华事件让你受尽了磨难，但是，从仕途方面来讲，你实在是太顺利了。表面上看，这种顺利使得你在崘安国内一呼百应，也成全了你在世界首脑中稳固的领导地位。可是，稍微冷静一些你就会发现，危机时时存在，反对者时时存在，你的判断和辨别能力却未必时时存在。

还记得我时常对你说的那句话吗？一个没有私心的人是没有漏洞和死穴的，一颗充满贪欲和恶念的心会把人变得神志不清、福祸不明、凶残无比，可他们最后的结果必定是脆弱不堪、欲死不能、鞭尸万年。

读到这里，徒丹“噗嗤”一声笑了，心情也随之舒缓了不少。

过去的日子里，在徒丹的心目中，他的父亲斯卫丹始终是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很特别的孩子。徒丹觉得，父亲是一个简单而又快乐的人，他相信所有看得到的美好，也相信所有想象中的美好，除了渊博的学识和谦恭有礼之外，他具有所有孩子们所具有的特点。虽然，他们两个有许多不同的观点，时常为了说服对方而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徒丹深受并敬仰父亲，因为他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纯粹、最可爱、也最耐人品味的人。

斯卫丹去世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徒丹对父亲产生了重重误解，这些误解捣毁了父亲在徒丹心目中的形象，也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与幽怨当中。这些天以来，在痛苦与幽怨的压榨下，徒丹身心疲惫，却不得不强打精神面对他人，不得不强打精神坚持工作。这个时候徒丹才发现，自己拥有很多朋友和同仁，却没有一个可以作为倾诉对象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以外，其他所有的人都觉得，徒丹太强大了，强大到没有痛苦、没有忧伤、没有烦恼，即便是父亲去世这样的事情，他也能够冷静地面对。

“咳”，徒丹叹了口气，对着墙上的照片，摇着头笑着说，“父亲，您赢了。现在，我承认，您前面说的那几句话是千真万确的。‘当一个人不再渴望亲情、不再渴望友情、不再渴望爱与被爱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是一部冰冷的机器。同样，当一个人丢掉了对社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只专注于亲情、友情、爱与被爱，只专注于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目标的时候，他已经丧失了社会功用。丧失了社会公用的人，不论能否实现自己的理想，不论能否抵达自己的人生目标，其结果必将是孤单无群的’。不过，我真想不明白，像您这样深刻的人，怎么可以如此简单？或者说，像您这样简单的人，怎么可以如此深刻？”

徒丹确实无法理解，像父亲这样一位享誉世界的大科学家，为什么时常像个小孩子一样。如果，只是可爱得像个小孩子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天真得也像个小孩子。他相信“所有想象中的美好，都可以真实地呈现在眼前”，他相信所有民间的传说和故事都是有出处有根据的，他对“人死后，只要尸体没有完全消失，人生就没有圆满结束，就要陷在不尽的痛苦中”这样的传说都深信不疑。

那个传说是这样说的：人死后，尽管没有了生命迹象，但是只要尸体没有完全消失，人的心灵信息就还在，人生就没有圆满结束。因为，虽然人已经死了，心灵信息仍然能传递各种各样的感觉，比如疼痛啊、痛苦啊、悔恨与遗憾啊，还有肉体一点一点腐烂时的巨痛，死者都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些感受会让他们陷在不尽的痛苦当中。

传说中还说：鱼儿在世间的历史要比人类在世间的历史长得多，对人的心灵信息也非常敏感，所以它们分辨善恶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也是相当厉害的。当遇到善良的人时，它们感应到的是新鲜、圣洁的信息；当遇到邪恶歹毒的人时，它们感应到的是腐臭、肮脏的信息。当它们感应到善良人的信息时，它们会呼唤成群结队的鱼儿，一边发出信息来干扰善良人本身的信息，从而让他们感觉不到痛苦，一边齐心协力地用最快的速度把人的肉吃干净，帮助他们尽快彻底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从而圆满了人生。当感应到邪恶歹毒人的信息时，鱼儿们不但不会去帮助它们，还会用尾巴抽打他们，让他们在痛苦中一点一点地腐烂，让他们在痛苦中忏悔、自责，再慢慢地消失，最后才获得圆满的结局。

这个传说，从徒丹很小很小的时候，斯卫丹就开始给他讲。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讲，一直讲到徒丹读大学。而且，每次讲完传说，斯卫丹都要加上一句，“所以，我们一定要让自己有一颗纯洁的心灵。这个世界上，只有纯洁的心是永远不会痛苦的。”

小的时候，徒丹很乖，总是静静地从第一句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来，徒丹长大一些时，经常在斯卫丹喝水或因其它事停顿下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地接着父亲所讲的情节讲下去。待徒丹更大一些，就要读大学的时候，他会耐心地听父亲讲完传说，然后替夫父亲做总结陈词。那个时候，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们一定要让自己有一颗纯洁的心灵。这个世界上，只有纯洁的心是永远不会痛苦的。”斯卫丹则会因为徒丹的良好表现而提早结束“传说时间”。

事实上，在读中学的时候，徒丹就开始对这个传说有疑问了。为了解决这个疑问，徒丹还向他的老师求教过。那位美丽的女教师听了徒丹的提问后，亲切地抚着他的脑袋，笑呵呵地说：“傻孩子，传说哪里有什么真假。这个传说，其实是老前辈们用来教育我们的。他们希望我们都有一颗纯洁的心，希望我们都做一个善良的人。”

回想起老师的话，徒丹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闷着嗓门，对着照片说：“亲爱的斯卫丹先生，我可爱的父亲，我悄悄地告诉您，我中学的时候就知道了‘欲死不能，鞭尸万千’不是传说，只是故事。不过，从今天开始，我宁愿相信它不是故事，而是真实的传说了。谢谢您始终保持着纯洁的心灵，始终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个，要比您给我讲一千遍童话更能教育我。”

这些话说得太由心，让徒丹自己都心生感动了。他端着信纸站了起来，来到照片前，含着泪水，对父亲说：“父亲，我告诉您一个秘密。二十年前，在营养精华事件水落石出的时候，我对‘欲死不能，鞭尸万千’这个传说就有了新的感悟。这个传说蕴含的道理，除了您说过的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们要像鱼儿一样，善于辨别是非和真伪，善待善者，严惩恶者。您儿子不简单吧？您就为我感到自豪吧！”

说着，他郑重地端起信，庄严地朗读了最后一部分的内容。

孩子，我有些累了，估计你也读累了。最后，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虽然，我坚信，所有我们想象得到的美好，都会真实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但是，我也深知，这需要漫长的时间，需要多少代人不懈地努力。这个世界走到今天，已经完全不是传说中的样子，现今的人们不但越来越没有社会公用心，还越来越功利，越来越糊涂，也越来越善恶颠倒。很多人不想成事，也没有能力成事，可是，他们有绝对的激情和精力去阻止别人成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呢？这是一个既成全不了自己，也不愿意成全别人的世道。偶尔有一些乐于成全别人的人，他们所成全的，也是没有能力成事的人。还有一些努力成全别人的人，反倒被人们说成了野心家。

孩子，这个世界已经糟糕透了。所谓的高科技产品对人类的伤害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人类的生命精华已经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和改变，这种破坏和改变是难以用实验来证明的，但是在多少代人之后，这种破坏的威力就会直观地展现出来。到那个时候，人类将彻底地失去一些能力，其后果是不堪想象的。这也是我明明知道营养精华的培养和输入并不是改善生命最好的做法，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攻克了这个课题的主要原因。

不去设想未来，就看现今世上，大多数人已经在贪婪的心和低智的大脑支配下，用人类的身体完成着低智能动物一样的生命。太多人丧失了分辨是非和善恶的能力，却又喜充当导师，对别人指指点点，这就导致了人与人之间越来越缺少信任，越来越缺少真正的交流。而且，相比之下，智商高一些的人，看问题肯定要深刻一点，他们不会参与毫无意义的争斗，他们更愿意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事情，于是，他们会被喧闹声所埋没。而那些挤在人前自我标榜的人，往往是声高智低的人。已经丧失民智的广大民众既没有心思考虑太多，也没有能力辨别真伪，他们只会跟着感觉胡乱地奔跑，可悲的是，他们跟跑的目标往往是站潮头上的人。

结果呢？孩子，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又一群声高智低的人挤了过来，一阵唾沫大战之后，有人倒下了，有人成了民众跟跑的对象……如此恶性循环，直到人类最终毁灭。

人类走到今天，人种已经开始变异，生命的品质已经愈来愈差。这个时候，仅仅靠讲道理已经无法唤醒民智了，因为太多太多人一本正经地认为，自己就是社会问题专家，是预言家，是领袖级的怀才不遇的人物。孩子，面对这样令人忧伤的现状，我们不能悲观绝望，更不能袖手旁观，我们不能让这个美丽的世界就这样慢慢地走向毁灭。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来挽救它，必须找到生命的归处或生命的延续所在，也就是说，我们一定要找到精神生命的所在。用精神生命唤醒物质生命，这是阻止灭亡、力挽狂澜的唯一办法。

所以，你要相信，我的那个梦想绝对不仅仅是梦想，生命最终的归处肯定不是死亡，而是换一种方式延续生命或者干脆就是重生。你要好好配合我，随时准备接收我传给你的信息。如果我真地梦想成真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再见，我亲爱的孩子。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爱你的父亲斯卫丹

读罢父亲留下的信，徒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抹幸福的笑容漫过了他的面庞。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地认识到，父亲的简单，是真正的返朴归简；父亲的深刻，是无极的深刻。这个认识让徒丹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无比的幸福。因为，父亲最后告诉徒丹的这个秘密，早在二十年前，他在为生命精华事件的水落石出而努力奋斗的时候就隐约地感受到了。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才开始设计升灭计划。

过去的二十年对于徒丹来说，是孤独、痛苦和负罪感相交织的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他一边不断地填充和完善升灭计划的细则，一边不断地为自己寻找消除罪恶感的理由。那期间，他无数次和父亲讨论与人类发展前景相关的话题，可是每一次讨论都不欢而散。父亲的呆板和守旧让他无可奈何，父亲和他完全相反的观点又加重了他的负罪感。

而今，当徒丹从头到尾地读完了父亲留给他的信，他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了，父亲和他的观点是完全相同的，只不过过去讨论问题时，他们各自所站的角度不同而已。最为重要的是，父亲和徒丹一样，对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发展前景，已经不抱太多希望了。徒丹深信，如果父亲在生前就知道了升灭计划，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到实施计划的大军中来。至于父亲所说的，要找到精神生命的所在，徒丹则轻松地体会成了父亲的良好愿望，如同孩子一样的渴望美好的良好愿望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