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作家》2001年第07期 作者:李狗剩星期天,早上6点。
“今天我要考试了。”我对老公说。“ 恩。”他翻个身接着睡觉。
我轻手轻脚的下床穿衣服,洗漱,给他们爷俩做好早饭,再轻手轻脚的锁好门。
我借着路灯看了看手表,才6:30,来的及,15分钟走到车站,1小时坐323,再有一小时坐地铁,还有15分钟机动。应该是9:00到考点,上上厕所,找找考场,提前15分钟进考场,正好。
天还是黑的,地上的雪冻成了冰,我低着头,缩着脖子,围了条土黄色的厚绒线围巾,不好看,可是它是线头,便宜,也暖和。
“真他妈的难走。”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在单位是不可以说脏话的,那些小年青一口一个“大姐”的叫你,你能没点大姐样子么?在家就更不成了,儿子本来就有点往这方面发展的意思,动不动在家还溜出一两句,他爸每次都要骂几句,最近刚好点。
今天上午9:30我要参加机关的英语资格考试。说是评职称一定要有英语一项。刚公布的时候都闹翻天了,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无所谓,老的都不干了,单位只好妥协,由必须通过国家公务员英语资格考试改为通过机关自设的英语资格考试,考试也分两拨,很明显是老的一拨,小的一拨。
我本来是在老的那拨,临时出差错过了,只好跟这拨了。听说上次考那拨题简单,监考也松,想来也是,都是大姐大妈级的人了,谁敢难为啊。
这次可不一样了,题肯定是难了,监考也没那么容易混了。儿子老说“点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怨政府。”也不知道他从哪学的。我看来最近是点比较背。
卷子发下来,翻了翻,一共是4张,我大概浏览了一下,一个也不会。
我抬头看看四周,发现我坐在正中间,周围的人都在埋头答卷子,屋子里两个监考的,都不认识。一个老的,爬在窗户上看雪景,一个小的,看样子也是刚出学校没多久,来回在屋子里巡视,眼睛老在我身上打转。
我前边的穿着件肥大的羽绒服,挡的严严实实,左边的是个小姑娘,右边的是个小伙子,都做的不多。我回头看了看,发现后面这个女的做的挺快。“ACBBD”我先抄了五个,我再次回头的时候,那个小监考说话了:“请考生自己做自己的,不要看别人的!”我没搭理她,又抄了五个。
小监考走到我桌子傍边敲了敲,“喂,注意点!自己做自己的!”我抬头看看她,突然想起从前上学考试作弊的时候,别说被老师看见,就是监考老师瞄一眼,也要哆嗦半天,现在可好,我这么近距离的看她,心情平淡的甚至发现她的衣领上沾着一颗白色饭粒。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随着光阴一起流逝的不仅有你的黑发,你的皮肤,你的身材,甚至还有你作弊的心情,也许这种心情才是青春的真实写照,头发可以染,皮肤可以护理,身材可以锻炼,惟独这种考试作弊时候的心惊肉跳是一去不复返了。
我抄完了单选,等着抄阅读理解。屋子里很静,老监考和小监考耳语了几句就出去溜达了。我爬在桌子上头枕着羽绒服的袖子昏昏欲睡,模糊中想起早上照镜子好象又发现了一条新的皱纹。真累,儿子都那么大了,老公的头发也开始谢了,脸上的皱纹都那么多了,还要坐在这里干这个!
后面传来翻卷子的声音,我转过身子说:“先别翻,让我抄一下。”后面的那个女孩吃惊的看着我,翻卷子的手停住动作,可也没有松开。这就行了,我一只手抻住她的答卷,另一只手往自己的卷子上抄,顺眼瞟了一眼她,真年轻,脸光洁象一块绷紧的绸布。
小监考又说话了:“穿红衣服的那位女同志,你怎么回事!”
后面的女孩显然很害怕,手悄悄的用劲往回拽卷子,小声说:“其实我的也不完全对。”
“BCADD,AAACD”我当然不能松手,一口气把剩下的选择都背了下来,赶快再写到我的卷子上。
这姑娘真逗,我根本没指望抄她的全对,可问题是要我自己做肯定全不对。
我数了数已经填满的空,估计及格差不多,还省下10个汉译英句子,要不就算了,早点交卷回家,没准还能赶上早市的尾巴买点收摊菜,今天是星期天,小区只有早市没有晚市。家里只有那爷俩,天知道屋子乱成什么样了。
小监考大步走到我的桌子旁,“说你呢!你这位同志怎么这样啊,说你两次了!这是考试知道不知道?再有一次就没收卷子!”声音很大,屋子里的人都扭过头看我。
她以为她是谁啊?
我抬头看着她,一张怒气冲冲,少不更事的脸。她知道这次考试关系到职称评定吗?她知道这次职称评定对于一个42岁的女人意味着什么吗?她知道我每天要做完多少家务才可以看会书准备这次狗屁英语考试吗?
是啊,她多年轻啊,她可以跳槽,可以考托福出国,可以自己创业,也可以傍大款,她可以想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而我已经在这家机关呆了21年了,我要职称,要福利,要医疗补贴,那一样少了,我都会过不下去!这些她知道么?她以为她是谁?竟然可以这样说话!
牛犊的权利。
我用在单位平常说话的腔调对右边的小年青说:“哎,把你的汉译英给大姐看看。”那个小伙子拿着他的卷子犹犹豫豫的,拿眼瞟了一下小监考。
我一把扯过他的卷子,铺到桌子上就开始抄。小监考气急败坏的过来就抓我的卷子。“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有这么考试的吗,说你好几回了!我都替你害臊!挺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这样!”
“你凭什么收我卷子?我还没答完呢!”我站起身直对着她。小监考没想到我会这样,“提醒你几回了?说没说再有一次我就没收卷子?作弊你还有理了你?”话很硬,可明显的底气不足。
外面的人来机关办事,就喜欢找这样的小姑娘,心软,脸皮薄,最怕的就是碰到我这样的中年妇女,什么都不拎了,女人到了我这岁数就什么也不怕了。
“谁作弊了?你说清楚!”我脸上带着机关42岁女人公事公办的表情,“你说清楚谁作弊了?把卷子给我!”我从她手里把卷子又抽回来,坐下开始写。
小监考的脸都红了,站在那气的都快哆嗦了,看来她也知道屋子里她的这些同龄人没人会帮她做见证。
我飞快的抄好10个句子,把卷子还给小年青,把自己的卷子放到讲台上。这时候也陆续有人交卷了。老监考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直也没出声,现在才开始到讲台上收拾考卷,用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对小监考说:“算啦,算啦,该收卷子啦。”
我拿着自己的皮包昂首走出考场,只听到背后小监考带着哭腔的声音:“这女的怎么这样啊!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我的宝贝,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的,我在心里说。
走出学校,时间还早,想了想,决定到附近的商场给老公买瓶101生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