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人家和他的家人之后,我一路飞奔,恨不得马上与二师父分享我的感悟和此时的幸福。可是,当回到山上我才知道,二师父已经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幅让我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的清雅而又温馨的画卷。
想到那幅画,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当下。
当我再一次环顾四方,禁不住思绪纷繁,感慨联翩。太阳,远山,路树,花草,女子,草屋,男子,还有可爱的孩子们,这一切与那幅画中的景象是何等的相似?眼前的一切所给予我的感觉与那幅画所给我的感觉又是怎样的迥异?想来,大师父曾说过的那句话,还真是至理名言。
那是我与大师父学习一年多的时候,连绵的小雨下了几天几夜。这一天,天乍晴,雨将歇,隐藏了多日的太阳初露头脸。
见到天终于放晴了,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冲到院子里,下了台阶,站在河边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贪婪地环顾着新鲜的世界,不禁感慨连篇,随口吟咏了一段小曲儿:
雨润五方兮,狂风不及。苍生清而新兮,唯我独奇。举步缓急,声声传递。故人抖袖,饮尽老酒,荡涤风沙浴。
尘世清浊兮,无可消离。柴扉草庐陋兮,奢华随意。运韵有声,亦缓亦急。小辈一念,疾书代语,一画赴千里。
山上孤云,水中偶影,或动或静,信步清平。老酒烈乎风渐静,侧耳倾听,不见清音。悲乎!泼墨挥毫,作画以记。
吟罢小曲儿,我的心中无限悲怆,不禁猛地转身,急匆匆地拾阶向上,大步流星地向木屋走去。此时的我,所有的念想都集结在了青山孤云和绿水偶影上,恨不得立马坐在画案前,将伤感而又失落的我嵌于画中。
突然,我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吧唧”一声摔倒在地。我连忙下意识地挣扎几下,不曾想,身下又是一滑,我便像个泥球一样滚下了台阶。
躺在泥泞里,望着蓝天白云,看着青山绿树,想着自己的狼狈相,我“哈哈”大笑了几声,故作洒脱地吟咏道:
静水如镜,晓风如屏,隔屏恍惚望,镜中无仙人。我作行趋者,香泥染满身。身陷泥香处,悲愁断销魂。
展卷伏案,墨如龙飞,倾情入纸张,美景可能回?平读自心时,笑靥生颊绯。我笑苍生痴,谁数腮边泪?
吟咏作罢,我轻抚面颊,心中默默地数着:“一滴,两滴,三滴,滴滴沁心凉。一串,两串,三串,串串冰我心。”
“小子,你在扮演小女子吗?”就在我在独享悲伤并打算继续酝酿悲伤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师父的声音,“风中兰,水中影,鱼儿生动舟自横。巧笑颦,泪无声,暖泥轻送悲哀盈。近闹市,远嚣尘,心若自在逸如风。眸中景,脚下根,一步一定悲自穷。”
听到师父的吟咏,我连忙起身向师父施礼,委屈地说道:“世上堂堂一男子,才如山,情似水,只把悲壮刻图腾。”
师父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悠哉游哉地说道:“天内天外皆是云,止是行,行是静,怡情雅趣走苍穹。 ”
我抬起头,仰望着师父,脑海中苍茫一片。是啊,如果作画只是为了将悲伤刻成图腾,我又何必违背父亲的初衷?何不在铁器上篆刻图腾呢?相比之下,铁器上的图腾总比画布上的图腾更为恒久吧?
呆呆地看着师父,如此想着,我的脑海中渐渐地空空如也,连苍茫也不见了踪影。此时,我已分辨不清,我是我还是云,我是悲伤的还是绝望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应该尽快回到木屋里换上干净的衣服,还是就此转身云游而去。
就在我发呆之际,师父缓缓地下了台阶,稳稳地站在我的面前,慈爱地看着我,轻轻地说:“世上的风景,原本类似。之所以存有不同,只是因了每个人境界的不同。比如说太阳,它原本是至高者们的归处,它的光芒和热量本是由至高者们的能量相聚而成。可是,十方内外,没有几个人能够抵达太阳的高度,没有几个人能够弄得清太阳的所以,并且,人们习惯了以自身的喜恶和当下的所需来热赞或贬谤太阳。同一个人,可能在彼时朝拜太阳,却又在此时唾弃太阳,也可能在彼时悠哉游哉地沐浴阳光,却又在此时叫苦连天地躲避阳光。”
师父转身,望着平静的水面,继续说道:“世人的愚笨也就集中地表现在这个方面。对太阳如此,对人如此,对画如此,对理想和憧憬也是如此。”
“师父的话,岂止是至理名言,分明是醒世恒言。”回想着大师父说过的这段话,再反观自己最近的日子里对太阳的轻薄,我羞惭满怀,禁不住喃喃自语。
是啊,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太阳的光和热究竟来自哪里,更没有思量过,师父所说的,“比如说太阳,它原本是至高者们的归处,它的光芒和热量本是由至高者们的能量相聚而成”这句话是否属实。一直以来,我与许许多多世间人一样,以自身的喜恶和当下的所需热赞或贬谤太阳,时而毫无感激地享受太阳的洗礼,时而又怨声载道地诋着太阳的光热。
此时,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在造小泥人之初要天降暴雨,为什么造好小泥人之后要烈日炎炎,连日干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