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语
过去的二十多天,我彻底地失语了,难以静心阅读,难以开口讲话,难以书写成文,连大字也练不成形。可以这样说,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除了偶尔写几节《女人心》时之外,我就像患了严重失语症的病人一样,被各种障碍包围了。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敢想象,对于我这样一个为文字而生的人来说,失语该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情境。经历过后才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无法走过的。在失语的日子里,我因没有能力应付那些可有可无的应酬而多了静净思考的时间,因没有精力为自己注解而活得更加自由自在。
过去那些年,我曾反复地强调,我是死过多次的人了,比别人更加懂得生命的脆弱与无常,我要珍惜生命中的分分秒秒,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读书和写字,以回报 上苍对我的恩宠。强调复强调,应酬复应酬,疲惫复疲惫,悲伤复悲伤。事实告诉我,如此强调的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一种消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 何求。
与其百口难诉莫如闭口不言。这样,挺好。
二、重生
从二十七岁至今,我得过几次大病,几次死里逃生。按道理讲,我应该早已走过了尘世的浮华,走过了灯红酒绿的喧嚣。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我时常为了成全他人的世俗之乐而苦苦地难为自己,可是,最终“成就”的不过是一场笑话、一个笑谈。世俗,本就如此。
为了探求人生的真谛,为了找到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04年的大年初六,我扔下了所有的生意,辞别了爱我的家人,背着行囊开始了流浪之旅。那是一场没有刀光 剑影的拼杀,那是一场炼狱般的磨砺。无数个我拼得死去活来,无数的魔眼将我魅惑,无数的创伤让我的心灵和灵魂一起疼痛。很多年以后,有人说我当年是为情而 迷,有人说我是因破产而错乱,有人说我是不务正业。对此,我从不做过多解释,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智慧之时。
都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很幸运,我走过了“可耻”而得以新生。
07年 得了脑瘤之后,在生死关头,当我在迷迷糊糊中看到短短的黑白色的奈何桥、密密麻麻的黑白色的赶往奈何桥的人们还有茂盛的黑白色的荷花之时,我豁然明白,人 生只是一个过程,一个由生至死再由死至生的过程。这个过程最大的意义就是,当我们不知不觉地从明白活到了糊涂之后,再清清楚楚地从糊涂活到明白。也就是 说,人生的意义在于当我们不知不觉地从大智若愚活成了大愚若智之后,再明明白白地从大愚若智活到大智若愚。那之后,于我而言,人生的真谛就是得菩提心,得 究竟圆满的智慧。
去年年初,我的风湿性心脏病恶性发作,病痛折磨了我一年多之久。前些日子,我和阎罗下了一盘棋。11日下午起,这盘棋陷入了僵局。阎罗很赖皮,不等我缓过神来,独自连走了几步,将我置于绝地,欲逼我败走冥城。最为危机之 时,我浑身冰冷僵硬,想动弹一下都很困难。奇怪的是,我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疼痛,头脑却很清醒,精神头也很足。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的精神与肉体分离了, 我在半空中看着我僵硬的肉体,看着我晶亮的眼睛,然后我对自己说,这回你可能真地熬不过去了。说罢,我流泪了。我很平静,既没有胆怯、悲伤也没有觉得委 屈。我想,也许这就是人生该有的智慧吧,活着就努力地活好,努力地修缮和完善自己,活不成了就淡然地离去,再开始新的一程。我竭尽全力地拨通了哥哥的电 话,平静地告诉哥哥,马上到我这里来,我有事情要交待。在放下电话到哥哥赶来的半个小时里,我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连要向哥哥交待什么都给忘记了。
哥嫂弄来了很多热水袋,将它们“敷”在我的周身。嫂子不停地给我按摩。她含着泪水对我说:“你的心那么热,你会暖起来的。你那么坚强,一定可以缓过来的。”我静静地笑着说:“不论是缓过来还是离去,我都已经重生了。”
奇迹总是眷顾并不期盼她的人们。或许是因为期盼她的人太多,她眷顾不过来吧?当我什么都不再想,只享受着那一刻的宁静之时,奇迹悄然而至,阎罗悄然退去。 几天后,与我缠绵了一年多的种种病症逐渐消失,我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存在。要知道,过去的一年多里,我的前胸后背一直是冰冷冰冷的,我的心脏一直没有停止 过疼痛。
我果真重生了。这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不死去,何以重生。
三、苏醒
人已重生,灵魂理当苏醒。
傍晚,我打开了朋友去年送我的马头岩大红袍,静静地泡上了一壶却没有静下心来细品。因为,我一转眼看到了书画案上早已干涸的砚台,还有那支因没有洗刷而干 枯得略显邋遢的毛笔。我站起身,用开水浸了砚台,又用开水烫了毛笔,怀着虔诚的心写下了几个小楷。字写得不怎样,却有如花盛放之感。我情不自禁地轻吟: “生命如花,云般绽放。生命如你,酒也无香。”
如云绽放,当是自由自在,当是没有限定、没有格局、没有条条框框;酒也无香当是酒水合一,当是真水,当是不醉不醒。是啊,如若不醉,何须醒来?
莞尔。
昨晚,我突然想喝酒,像以往每年必有的一两次一样。老李说,想喝就喝吧,说明身体需要。我说,不喝。所有不必要的消费与消耗,都是贪心在作祟。之后,我开始写《女人心》,竟再也没有想起酒的事。看看,酒也无香时,酒就是水,水就是酒,酒、水都是真水了。
说起酒,我就想到了烟。那年写《溯源一》时,由始至终我都痛苦得无法自拔,时常对着暗夜嚎啕大哭。为了安抚自己,我吸上了烟。起初,我不会吸烟,只是一支 接一支地点燃,再看着一支接一支地燃完。到我会吸烟的时候,“写作的需要”就成了吸烟的借口。我不喜欢烟味,不能接受烟味,却能够接连不断地制造烟味;我 不喜欢吸烟,不喜欢朋友吸烟,却能和朋友一起吞吐烟雾。后来我发现,这是一种病态,一种可怕的集体式相互蛊惑,集体式相互摧残。于是,我想戒烟了。
从想戒烟之时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吸过烟,甚至没有想过烟。烟瘾,是一种身体依赖症,更是一种严重的心理依赖症。很多事,与吸烟一样;很多事,与戒烟一样。所有的原因和所有的借口都是自欺欺人,所有的想法和所有的行动都会心到功成。
苏醒之时,我的失语症正在悄悄地痊愈。倘若闭口不言是为了言而有物,倘若失语是为了寻回本心,那么,我又获得了一个小圆满。
夜渐渐地深了。我重新烧水,继续品傍晚时喝过的马头岩大红袍。茶汤清亮,茶香清淡,我心清凉。我并不急于啜饮,却意外地品到了此茶微凉时独有的韵味。那感 觉,仿佛饮得山间流泉,仿佛听得碧涧流泉,仿佛观得石碧流泉。我不禁庆幸,多亏及时苏醒,多亏静净如斯,否则怕是会错过了这清淡雅韵的好茶吧?
生命若我,酒也无香。生命若我,好茶可否也无香呢?
小结:灵魂的苏醒,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