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他比郭沫若更悲剧
枫苑梦客曾写过一篇《郭沫若的悲剧值得同情吗?》的博文,对中国20世纪著名史学家,文学家,政治家郭沫若的一生作了有价值的分析回顾。文章激起了山哥和许多其他博友的共鸣与感叹。不过我当时便暗自太息,比郭沫若更悲催的文人大有人在。著名中国哲学史大家冯友兰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个。
冯友兰(1895-1990)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父乃晚清进士。他求学于哥伦比亚大学杜威门下,1923年获博士学位。归国后任多家大学教授。1931-1934年出版《中国哲学史》上下卷,大力推崇儒学在中国历史上的正统和主导地位,抗战爆发后哦系西南联大名教授之一。
冯友兰一贯热心政治。曾在蒋介石发起的“新生活运动”中多次发文鼓吹,并任国民党西南联大负责人。49年后积极拥共,在“思想改造”运动中公开自我批判超过百次。文革开始后受到迫害,但批林批孔中反戈一击,高调批孔,为女皇抬轿,向江青献媚,成为梁效的顾问。
“四人帮”倒台后受到批判审查。梁漱溟曾因其文革中作为拒绝冯友兰90大寿的邀请。可见冯友兰的晚年备受羞辱。
与在批孔运动中有所坚守的郭沫若相比,冯友兰的人格见识显得更加等而下之。
冯友兰
“文革”时的污点 是懦弱还是媚骨?(zt)旧事与新说我的父亲冯友兰》
宗璞著 新星出版社 2010年4月版“在中国现代哲学史上,冯友兰是个复杂的存在。他的成绩有目共睹,可是晚年成为梁效”顾问的污点又常被人诟病,有人说这是“媚骨”,有人说这是冯友兰生性“懦弱”。在这本宗璞历年回忆父亲的文章结集中,宗璞不仅自己写了多篇记述这段历史的文章为父亲辩护,还收入了李真反驳何兆武批冯言论的《满纸荒唐言》以及宗璞接受《中华读书报》记者陈洁采访的采访稿《宗璞:我的父亲冯友兰》。
诚然,冯友兰“文革”中的悲剧是整整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剧,在当时恶劣的政治生态下,将冯友兰的晚节不保批评为“媚骨”可能过于严厉和苛刻,对于这位老者,我们确实应该更多一些同情和理解,但是倘若因此就轻描淡写地说这是“组织调动,能不去吗”,或者“不仅我父亲,其他‘梁效’的人,大家也应该理解”,那似乎就有点黑白不分。“梁效”还只是耍耍笔杆子,可是如果将笔杆子换成枪杆子呢?宗璞又将冯友兰1920年代批评孔子的《中国为什么没有科学》一文与冯友兰在“文革”时期写的《复古与反复古是两条路线的斗争》等文章联系在一块,说冯友兰早在二十年代就批过孔。是不是这样,我想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如果冯友兰一贯反孔我们也无话可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那“为往圣继绝学”的信念又作何解释?继的是哪方面的绝学?老庄还是释迦?
在我看来,冯友兰“文革”时期的转变,与他一贯提倡的“和谐”之道也不无关系。和谐,就不是鲁迅似的勇士之道,也不会像马一浮、熊十力一样以死抗争,既然自己的意见不能被领袖所接纳,而且似乎反而让自己变为了“全民公敌”,那还不如和谐牺牲一下自己。试引一段冯友兰在《冯友兰自述》中的文字作证:“1973年,‘批林运动’转向‘批孔运动’。‘批孔’还要‘批尊孔’。当时我心里又紧张起来,觉得自己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后来又想,我何必一定要站在群众的对立面呢。要相信党,相信群众嘛,我和群众一同‘批孔批尊孔’,这不就没有问题了吗!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我写了两篇发言稿。这两篇发言稿,在会场上念了一遍,果然大受欢迎。”
和谐,也可以说是妥协,确实可以让冯友兰一家明哲保身免除厄运,却不免让冯友兰的人格力量大打折扣。宗璞改鲁迅诗曰,“积毁难销骨,长留纸上声”,我只改一字,“积誉难销骨,长留纸上声”。我们应该理解这位老人在“文革”中的无奈之举,但是不能就此完全原谅冯友兰晚年的一些错误举动。冯友兰自己说“则天敢于做皇帝,亘古反儒女英雄”这句诗和江青无关,就真的无关了么?他写这句诗时究竟有没有一根政治弦我不知道,但其他《咏史》诗中大量为秦始皇和法家唱赞歌的诗句又作何解释?难道也与当时的政治环境无关?
确实,在“文革”初期,冯友兰一家被无休无止地批斗陪斗,刚刚做完前列腺手术,插着管子就得出院,还得接受批判;寒冬时节,想要有件御寒之衣都没有,只能找一个破麻袋裹住身子……读《冯友兰自述》和相关的冯友兰传记,读到这段往事,我常常感动、难受几至落泪,在强大的国家政治机器面前,知识分子的命运犹如螳臂当车徒唤奈何?(大家比较忽略的,恐怕还有“四人帮”倒台以后冯友兰于艰难环境中写的检讨,这些检讨恐怕也难说是冯友兰的真心话吧?)
冯友兰在《三松堂自序》中说:
“我们说一句话,写一篇文章都要表达自己的真实见解,自己的见解怎么样,就怎么说,怎么写。这就叫‘立其诚’。”“立其诚”,难矣!在评价已逝的古人时如何“立其诚”?唯不“积毁”、不“积誉”而已。海德格尔、庞德、未来主义的很多诗人都曾附逆,可将文学、哲学成就与其政治立场区别对待,冯友兰亦然,一是一,二是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