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玄默不作声的看着舷窗外黑漆漆的太空，叹了口气，敌人的舰队在三十光年之外的星系驻扎，激战已经过去，伤员们在呻吟后声中被疲惫淹没，终于都沉沉睡去。难得的平静使玄觉得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生活有多久了？他已经想不起来，从离开地球征战的第一天起，他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星球，那里湛蓝的海水，那里峻拔的高山，那里广袤的草原，那里的一切一切，从那天起，只留在记忆里。 

远征曾经使少年的他热血澎湃，但是现在，看多了死亡的他早就什么都不相信，一切不过是政治家愚弄人的手段而已。 玄的肩上有五颗星，压在肩头沉甸甸的，这五颗星都是什么时候得到的？他努力的想要记起每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那是是三十年前了吧，他记得他带着一小组舰队在太空与敌人遭遇，太空虽然浩淼无垠，但是可供飞行的航道却是有限，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和敌人展开了激战，眼见着敌人的战舰一个一个在眼前化为灰烬，他的心里莫名的颤动，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的战士，但是人生却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幽默到他笑不出来的玩笑。当陆军上将将那颗银色的星扣在他的肩头时，贺电从宇宙的各个角落向他发来，所到之处的鲜花赞扬，虚荣使他得到了满足。

是那以后吧，他为了虚荣而活着。是的，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尤其是在这空洞的宇宙空间里，黑暗是永恒的主题，如果再没有目标使自己找个理由勇敢的活着，那么人生是多么可怕啊。太空是个让人畏惧的地方，每个星球和地球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环境上的差异，在某个星球生活久了的人类会发生变异，或者飞行中的整个舰队被瘟疫袭击，为了保证人类正常的发展，对于变异和疫情泛滥的人群，一般默认的做法就是全体歼灭。总而言之，即使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太空里生存的他们在造物主面前是那么的柔弱，人类可以征服宇宙，征服自然，但是征服不了的是自己的宿命吧。

如果没有一种力量支撑，活着需要怎样的勇气？所以很多人会去信仰宗教，即使在星系和星系间他们从没有发现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但是有人固执的相信，在宇宙的某个角落住着一群神，他们是这个宇宙的造物主，他们掌控我们的生死，我们的命运。但是不幸的是，玄并不相信，他是个怀疑主义者。有时候，玄想，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去信仰什么呢，难道他活着的力量就是赞扬，虚荣吗？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究竟是为了自己生活还是为了别人而活着，他真的越来越搞不明白。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金发碧眼的副将莫妮卡端来了热腾腾的咖啡：”将军，今天一仗打得真是漂亮啊！敌人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他从莫妮卡手里接过咖啡：“谢谢，莫妮卡！伤员们都还好吗？”

”他们很好！爱德华医生给他们注射了5倍的复原素， 还把他们放在了营养液里休息，应该没有问题了。“

”爱德华是个好医生！既然战争是不可避免的，那么避免更多的人死亡就是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事了。“玄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黑咖啡，他从来只喝黑咖啡，因为只有黑咖啡里才能品出咖啡的原味，今天的咖啡格外的香，他有些诧异，“今天的咖啡有些特别。”

莫妮卡得意的笑了：“将军，您还真是厉害呢，这是来自地球的咖啡豆。”

”地球上的咖啡豆啊？“

”是啊，昨天瑞克那个强盗居然穿过了敌人的封锁线从地球上运来了不少东西，不过你也知道这个家伙，有用的东西他一概不运，专门只运这些奢侈品牟取暴利。“

玄轻轻笑了：”每个人的价值观是不同的，瑞克是个聪明的家伙。不过既然知道他唯利是图，你又何必向他去买这些奢侈品？“

莫妮卡低下头，红着脸，不再说话。

 玄噙着口咖啡慢慢的品味：”是原产的巴西咖啡豆。真是好东西啊！莫妮卡，我记得你是纽约人，是吗？”

“是的，您的记性可真好啊！”

“纽约，纽约是我最喜爱的城市之一呢！“玄意味深长的说，”我曾经在联合国的太空署受训，那里的高楼大厦古典沉重，自由女神像，洛克菲勒中心，古迹总是让人有厚重的感觉的。”

莫妮卡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童年，是的，那些景物是那么的熟悉，但是又那么的遥远，好像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在莫妮卡眼里的玄是那么的神秘，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战争使他兴奋，但是他又似乎很讨厌战争和杀戮。他至今孑然一身，沉默的时候像一座山让人害怕。

“你服役几年了？”玄突然问。

“将军，有八年了，再过三个月，加入您的舰队就刚好三年。”

“八年，八年也是不短的时间了，从来没有回过地球吧？”

“报告将军，从来没有。”

“那是我们出生的星球啊。你知道，我的家乡到了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开满了金黄的花朵，绿色的柳树像烟雾一样。真是美丽啊！”玄看着窗外，猛然看见窗户的反光里自己的鬓角有几丝白发。

莫妮卡诧异的看着玄，暗暗责怪自己，一定是那昂贵的巴西咖啡豆惹的祸，她从没想到，叱咤风云的将军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将军，您今天的感触颇多啊！”

“是吗？”玄抬起头来，手下意识的捋了捋头发，“可能有些累了。”

“那么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可能又是一场鏖战。”莫妮卡从桌上取走空了的咖啡杯，想：”这样的思乡情绪可是不应该啊！“

玄看着莫妮卡的身影在闭合的舱门后看不见了，苦笑了起来:”早些休息？她大约是想象不出我这个年纪的人是不那么容易睡着了。”

当窗户的滤光度自动调高的时候，舱内开始变得如白昼一般明亮，新的一天开始了。玄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转身去看伤员们的恢复情况。这一天平静的有些可怕，敌人显然还没有从昨天的重挫里恢复，他们毫无动静，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但是舰队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在那里，随时伺机而动。

到了黄昏的时候，雷达的一角出现了闪烁的亮点，渐渐向他们逼近。“他们终于来了！”莫妮卡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激动，“将军，我们吩咐士兵待战吧！“

”去吧！”玄站在舰桥上看着身下的士兵们忙忙碌碌，他突然想到了蚂蚁，是的，蚂蚁，也是这样一群一群的涌动，为了生存，为了战斗，为了不可预知的未来，玄有种提不起精神来的感觉，他真的累了。

敌人的舰队摆成了菱形的队形，飞快的向他们的方向气势汹汹而来。橙色的炮弹在天空划出美丽的弧线，敌人的战舰在眼前化为一团火焰，如同节假日华丽的礼花。但是敌人还是不断涌来，向着玄的战舰发动猛烈的攻势。

“他们这样的队形是针对我们的指挥舰的，将军！他们要不遗余力的消灭您！“

”中国人说，擒贼先擒王嘛！“玄的手握紧了舰桥的栏杆，苦笑着说道。他想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会要一个怎样的人生？他想也许在那个遥远的曾经是家的蓝色星球上有一个小小的带着花园的房子，有一个妻子，几个孩子，一只狗就足够了。不为了光荣，不为了赞扬，不为了别人的目光而生活，就足够了。可是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啊，甚至是多么的危险。

”将军，我们必须改变我们的队形，他们是冲着您来的，我们必须将指挥舰慢慢向后退缩，然后由后部的舰队从两端包抄上来。“莫妮卡着急的叫道，但是她的将军似乎并没有听到，“将军！将军！”

将军转过身来，眼神里的凄楚和寂寞使莫妮卡吓了一跳，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玄半天对她说：“亲爱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个是你的舰队了！”

莫妮卡觉得他越来越怪了，但是来不及多想了，她转身向指挥台方向跑去。

如果自己不放弃，又有谁能征服自己？

中子弹打上玄所在的指挥舰的瞬间，滤光镜里透出的强光照亮了整个舰舱，玄在耀眼的光里看见母亲像记忆中的一样年轻，站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里对他挥手微笑，他觉得那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