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地,他安排我住在他们班女生宿舍;很自然地,有一位女生让出自己的床给我,而她自己跑到旁边要好的同伴床上挤——这样的安排,那个年代并不罕见,我们自己宿舍也经常接待男同学的女朋友啊老乡的老乡什么的,因此打搅了床主人的我还并非非常不安,加上年轻人的天性,也许还有北方工科女生的质朴大气,我们居然一会儿就熟络了,似乎我是她们的多年朋友而非他远道而来的“高中女同学”。
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这群热情的女同学是怎样看待突如其来的我的,当时更没去想过这些成熟的话题,我们聚在一起聊各自的学校、专业甚至对一些流行的看法——我总觉得她们更稳重而我显得特别幼稚,比如几乎人人都有白衬衫再系着一条长花裙或红裙飘逸地进进出出,就我一个人穿着短裤体恤凉鞋走在那时的北方校园里特别打眼,我恨不得把自己两条此时尤显白胖的腿深藏起来,但是我忘记带长裤更没有飘逸长裙。
于是我们去购物,著名的长春的五商店,在著名的斯大林大街,还逛了著名的重庆街还是重庆路——我们,是指我、他还有借我床的她,三人行,必定有问题,呵呵,年少的我,直觉不是很爽,但也很快释然,别人又腾床铺又当导游,我还好意思计较啊?不要心机太重好不好,于是我也慢慢投入起来,好奇长春完全不同的风物,开心地尝试朝鲜食品,打糕冷面,觉得很新奇也很好玩,再一起返回学校,更多的人一起去食堂吃饭,甚至一起去教室上晚自习,居然也习惯了身边不是他而是她们……
她们叽叽喳喳地告诉我,原来他居然是班长!乒乓球打得好,舞也跳得好,成绩也不错,人缘杠杠的!她们还告诉我,班长早就告诉她们我要来长春的消息,而且一直因此兴高采烈满面春风——奇怪,为啥我没有感觉到呢?!还说班长早找过她们商量,要带我吃什么玩什么……说着说着,忽然就起哄要开舞会,要班长带我跳舞!有人找来了磁带,有人打开了录音机,音乐响起来,我忽然脸红心跳不知所措,说自己不会跳舞——其实是从来不曾与他跳过舞,说自己更不知道北方学校都跳什么舞……
女孩们命令她们的班长教我,他很大方地站出来,很自然地邀请一位女孩,跟着舞曲为我做示范——很自然,就是那位腾床铺给我的女孩,现在我知道了,他是班长,她是团支部书记。他们非常娴熟而默契地为我示范了当年长春校园里流行的几种舞步,我还记得那首曲子叫《我们相逢在长春》,大概是个华尔兹的节奏吧。我居然不记得最后我到底跟他跳过舞没有!倒是很清楚地想起女孩们告诉我他喜欢的一首歌《心的祈祷》,好像是臧天朔的,我从未听过,更不会唱——但是现在,我还记得,不知她们是否还会唱?!
这场舞会后,我就呆不住了。我不想呆在别人的宿舍,更不想睡在别人的床上。
我跟他说我不等他放假了,想先自己回家。他跟我道歉,说白天忙着实习没法陪我,希望我再坚持几天。我不吭声,低着头。他忽然严肃地说:你这么大了,别闹好不好,我还有那么多同学呢!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低着头,不给他看见。
后来我决定去哈尔滨散心去,我们有个共同的同学加好友小毛在哈船院,他跟小毛联系后,同意了我的决定,帮我买了车票再送我去车站。她送我们到校门乘车,把为我准备的食品塞给我叮嘱我路上千万小心到了赶紧打个电话回来,然后对他说:你送完早点回来啊……那一声略带东北口音的温柔的“啊”,我到现在都能模仿出来。
原来长春到哈尔滨这么近啊,我还以为两个省会城市会多远呢!车进站台,一看见正在张望的小毛,我立刻飞奔下去,小毛一见到我就伸手在我头上拍了一下,笑着说:呵,长这么高还留长发啦?我也笑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小毛跟我说普通话,觉得怪怪的——小毛不以为然地说:笑啥?X难道在长春天天跟你说重庆话?X就是他——我一愣,是啊,他也是说的普通话吗?
他压根就没跟我说过几句话。我郁郁地回答。小毛很惊讶地说:那谁能满足你这个话八哥(重庆方言话唠的意思)啊这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