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二十六)

文学是一条寻找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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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顿的中国村》

第二十六章  飞鸟各投林

(婴子)



    到了曼哈顿,她的心一下就转移到孩子身上了。她急于想见到孩子。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孩子,她真想抱一抱,亲一亲可爱的儿子,可此时他在托儿所里。她爬在托儿所院外的栅栏边找了半天,没有孩子的那个班,灰心地离开了。

    回到住所,她匆匆忙忙洗了个澡,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她就直奔到了学生家属区里的一处办公室里。
    这里是专门处理学生问题的一个机构中心。
一鸣带着他的父母已经来了。一鸣面无表情,他父母却一脸仇恨。高洋心神坦然地坐在指定的座位上。纠纷双方相对而坐。旁边陪审的有中国学生会的代表,一个为记录员,一个专门为一鸣父母作翻译。法官是学生法律顾问中心处的一个律师。

    高洋陈述了事实:陆一鸣父母来美国探亲。由于思想观念、生活习惯的不同,现在已经严重影响了她家的正常生活。因为矛盾百出,无法调和,使得她现在有家难归。矛盾激化的原因是,第一,他父母辱骂、殴打孩子,使孩子身心受到严重伤 害;第二,他父亲抽烟、酗酒,威胁着她母子生命。为此,她向法庭提出保护。此外,正式向陆一鸣提出离婚。在离婚之前,要求给予经济上的保障。

一鸣父母愤怒地站起来反驳,他们首先提出不满。他们说只是训了孩子,打也仅仅是打了一巴掌,没有高洋说的那么严重。

法官马上驳回:“已构成事实!”

一鸣父母怒视高洋,当众还击:“原告她不忠不孝,是扰乱陆家的中国败类!”

高洋同样不示弱:“他们违反社区法律条款,在生活区内滥杀鸡禽,并且屡教屡劝不改,影响居民生活环境,伤害孩子身心健康。”

法官询问:“是否有事实?是否有证人?”

一鸣父母不回答。高洋看了一眼在座的,正好有邻居。

“我愿意当证人!”

法官立即判定:“事实成立!”

在被告双方处于僵局、冷战的情形下,法官进行临时会议,当场交换意见。之后法官宣布:“如果双方代表没有什么异议,开始宣判。”

一鸣父母尽管抵触,但也不敢反驳。高洋神情自若,坚信法官裁定。

现在判决如下:

第一,   陆一鸣父母在二十四小时内搬出他们的家,高洋是合法居住人;

第二,   格雷在没有父母的监护下,两位老人不得靠近三米;

第三,在夫妻双方没有正式离婚之前,陆一鸣理所当然承担高洋和孩子的一切生活费用。
最后,委托中国学生会监督处理。结果备案。

家庭纠纷案结束。一鸣惊呆了,他的父母惊呆了,高洋也惊呆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案件的处理会这么快,这样条理分明而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一鸣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默默地搀起母亲走了。高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个办公室里,直愣愣地呆着双眼,她终于扒在桌上哭了。

 打赢了官司,输掉了家庭,高洋的日子并不轻松。一 鸣的父母在事情处理完的当天就搬了出去。而高洋也没有急于搬回自己的家,她面对一鸣觉得很尴尬。她和一鸣几乎没有一句话了。如果换一种方式,找几个朋友私下里调解调解,也许比现在好些。她后悔把事情公开化,搞得满城风雨,让一鸣抬不起头,让二老出去无法见人。她对一鸣有一点歉疚感,现在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了。出于自尊,她也不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太懦弱,只是自己默默地去做一些缓解的事。

一鸣在家庭纠纷案了结之后处境十分艰难,他几乎身无分文。银行帐号冻结,一鸣的工资要付两处的房租、水电、生活费,还有孩子的托儿费,一下入不敷出,信用卡上第一次开始欠帐。一个月后,一鸣父母离开曼哈顿返回中国。

一鸣父母的返程,也是灰灰的。一鸣没有责备高洋一句话,这样使高洋更加难受,她都希望一鸣能开口骂她一顿,或者让他俩真正搞的很僵,也就没这份歉疚了。可一鸣偏就这么平平淡淡的面对自己,比见了陌生人还不自在。她不知道一鸣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态,而自己对一鸣几乎完全是怜悯而不是爱。她实在不想祈 求一鸣什么的,也许就像老熊说仁奇的那样,必须先把婚姻解除了,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面对她,那时彼此才能真诚相待。否则,你会永远处于纠缠不清的混乱中。

    高洋默默地去恢复了银行帐号,把家里的欠款都还了。一鸣也没有为此说出半句话,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看欠款的数目,或许根本就不介意,高洋无所谓了,她只求心里得到安抚。圣路易斯学校的录取和资助都来了,本该是喜庆的事,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仁奇要走了。高洋帮他收理了行装,能托运的都托运走了。剩下的就是清理房间了,按规定的时间交房管处来检查。仁奇手头一大堆手续忙着办理,苛月身边缠着两个孩子,只有高洋一个人帮他清理房子了。

几多风雨几多春秋,回首来,苍凉!高洋想着这些朋友,想着这些年来的友情,心中不免有些离情惆怅。仁奇的婚姻将会怎样?自己的婚姻又将如何结 果?都无法让人提起精神。“中国村”内的风言风语,“好心人”的刨根问底,更搅得人心烦意乱。一个人正默默干着,突然推门进来了仁奇的媳妇。她们俩都有一 点惊呆。高洋没有想到这女孩还有心来送仁奇。

“你也来送仁奇?”高洋顺口问了一句。

“嗳!”她轻轻一声,便低头走了进来。

她放下包就 开始做清洁了。高洋一边擦着玻璃,一边打量着她。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如先前那么水灵了,但干起活来却十分麻利,也许是餐馆里锻炼出来了。她一直不讲话,高洋 同她从前就没有多少话,加之她和仁奇的矛盾,感觉跟她很疏远。可今天,她的一举一动都让高洋觉得好奇。仁奇近来很少谈起她,高洋很少提她,干什么总要引人 家的伤痛呢?自从这女孩出走后,仁奇一下变得很沉重,不再像从前那么多言语了,也突然间成熟了。高洋能理解,感情上的创伤太伤人。

这时仁奇也匆匆回来了。他一推门,也有一点惊,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没有抬头,依然做着清洁。

仁奇走了过去,轻声说了一句:“你快坐在一边休息吧,我来干!”说着就拿过她手里的清洁剂。

她执意不肯放手,也不说话。

“这东西药味重!你到卧室收拾东西吧!”仁奇强调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眼泪哗哗流了下来,跑进卧室,关起了门。

高洋好奇怪,她不明白。

仁奇冷静地对高洋说:“对不起!她怀孕了。是……我让她回来的。”

高洋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惊呆了。这对鸳鸯情又该怎么了解啊?!

第二天,仁奇要启程了,几个朋友都来送行。那姑娘坐在车里,这分明是一块上路的。那姑娘低着头一言不发。仁奇却很坦然地和大家握手告别。

此时此刻,最忿忿不平的还是苛月。几年来,仁奇和他们相处一起,兄弟姐妹般的亲,短短一年的时间,大兄弟被这个小女人折腾的散了精神,她心疼 啊!上帝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让好人不得好报?还能再责怪他吗?苛月一看那女人两眼就冒火。心想,仁奇现在好了,不再是穷学生了,有工作有指望了,你个小女人就回来了。还打算怎么再折腾呢?

仁奇走到苛月面前,他低下了头,说:“我让她回来的。她太幼稚了,年龄也小。以后的事慢慢再说吧!”

苛月心里很沉重,但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走到那姑娘的窗前。苛月扶着窗边,露出大姐的风度,说到:“你要好好注意身体。有机会我们再见面。祝你们一路平安!”

姑娘终于抬起头来,又泪眼汪汪了起来。她扶着苛月的手,深深地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们大家!你也多保重……”

他们走了,离开了曼哈顿。

仁奇一家刚走几天,苛月和老熊这边就立即行动上了。老熊匆匆结束了学业,他本来可以在学校一边干一边等工作的,但他实在厌倦学校生活,尤其不愿太太再住在 这个“没文化的中国村”里。他结束了论文答辩,决定把全家一起带走,直接去找工作。而苛月却恋上来这个“中国村”。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说走,她还真 的有些舍不得。她知道这一走,从此就再难返回这种环境里了,他们的小家将孤独地飘零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对于他们这批人来说,移民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原来的 朋友,结束学业又使他们失去现在的朋友。将来会怎样?也许会有新的朋友,但从前的失去永远无法找回了。

还使苛月放不下心的是高洋。她们姐妹一场,这一走,不知何时能见上面,尤其是眼前的这场恩恩怨怨。尽管一鸣在处理家庭问题上对高洋有所伤害,可一鸣也是不 得已为之啊!苛月很同情一鸣的处境。他孝敬父母,从养育之恩的角度上,儿女对父母是该谦让的。自古中国传统“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延续到今天,虽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光阴世道,但潜意识里的尊老爱幼,放在我们这一代年轻身上,依然有着它浓厚的专制色彩,何况老辈?一鸣就说,父母再有不是,就是出手打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年龄再大,在父母面前还是孩子。我们小辈的人,能象对平人那样一针见血、无尊无辈地当面指责老人吗?作儿子的可以容忍,作妻子的就不能忍让吗?她没有,就因为这一点点原因,就要提出离婚。

一鸣实在想不通高洋怎么会这样。他真后悔当初让高洋去堪城打工,让她在堪城认识萨姆。他也后悔当初没有及时阻止他们之间的往来。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去责 备高洋?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看在死去的岳父、师长的份上,他宽容了高洋。直到今天,他也没有再为自己多想一点,他尊重高洋的选择,只要高洋能生活得比自己好,就是他最大的安慰。

苛月被一鸣感动了。她对一鸣一向有好感,尤其是在处理这个问题上,他又表现得如此大度,不能不对苛月有所触动。她想,就算一鸣曾经再有不到之处,这么多年 的夫妻了,看在他现在的人品上,高洋也该原谅他。她想说服高洋,使他们即将破裂的婚姻有所缓和。可目前高洋面对着不仅仅是一鸣一个人,最大的障碍还是一个洋鬼子的问题,这就难了。苛月也知道,一鸣无论从经济上、社会地位上和个人的情趣上都无法与萨姆竞争。可这个男人,必竟还是一个洋人啊!怎么讲和我们中国 人跨着一道鸿沟。一个外国人,怎么能让一个中国人完全地了解呢?他今天是爱你的,他能保证你的一生吗?婚姻不能一时冲动啊!在苛月眼里,乃至其他人的眼里,一鸣都是一个难得的人,他性情温和,待人谦虚、礼让,工作兢兢业业。面对高洋的这个朋友,他也是如此宽宏大量。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不容易了。苛月想,这种事要是落在老熊的身上,就算放了妻子,也放不了那个男人的活命。冲着这一点,高洋也该冷静地考虑考虑一鸣的重要啊!她准备全力助阵一鸣了。

“你真的爱他吗?他又真的爱你吗?你难道就不念一点旧情,再给一鸣一次机会了吗?”

高洋知道一鸣跟苛月他们淡过了。高洋对一鸣的确已经没有一点激情了。她很伤心,她伤心一鸣,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己的欠缺,反而把他们婚姻破裂的最终原因强加于别人,满腔的怨恨归于第三者。他表现出的冷静,他的所谓宽大的胸怀,他的君子气态只能让高洋更加失望、反感。

“你也以为我到圣路易斯是奔萨姆的吗?”

不是为这个还是为什么?苛月不解地望着她。

高洋无奈地摇摇头。也许是一鸣无意识的流露,风言风语中大家都以为高洋是找到了一个洋人。高洋没有去深究这件事,必定浪由风起,她也不否认自己的爱。可一 鸣借以而树立自己的形象,让高洋感到恶心。农民意识、中国男人最最可悲的自以为是,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为什么就不能首先反省一下自己、解剖一下自 己呢?总是把一切的责任推给别人。他所失望的不仅仅是一鸣一个人。她已经无所谓让所有的人理解自己,包括自己的朋友。在这个环境里,在这个“中国村”里, 她觉得太累了。她也想早日离开,远远地离开这里。

 

也就在这时候,安怡的母亲又来到美国了。她这次是和安怡的父亲一起专程来送珍珍的。林妈妈他们没有直飞芝加哥去找安怡,而是在堪萨斯中途下机,到曼哈顿来先见建法。

建法兴奋极了,几天前就坐不住了,买了一大堆玩具,又给老人们准备了一套全新的铺盖,吃的准备的更是应有尽有。他甚至岳母的苦心,感激中他苦苦等待着。现在终于可以去机场接人了。

林妈妈一到家就赶上苛月和老熊一家要走。老人建议他们到芝加哥去找工作。建法表示忙过之后,可以先行一步,帮他们找房,这样一大家到了新地方不至于忙乱。老熊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他说,四海为家,芝加哥工作是好找,他更喜欢先到一个中小城市,这样利于苛月和孩子。

苛月他们说走就要走了,她真的舍不得离开啊!她的朋友,她亲手耕种过的小自留地,这儿的一草一木。她看着朋友们,看着她居住了几年的“小村庄”,不禁泪眼婆娑。

他们走了,带着对朋友的牵挂和衷心的祝福。他们租了一辆搬家车,带了一些实用的家具,开着大车,拖着他们的小车,离开了曼哈顿。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一个个都走了,浪游天涯,哪儿是故乡啊!

高洋这里,一天天就在这种无奈的忧思中过去了。林妈妈亲自踏上门了。高洋心里有一堆的委屈,见到她老,一下扑到了她的怀里,痛哭了起来。林妈妈没有急于让高洋解决这件事,她也建议让高洋先冷静一段时间。总之,一日夫妻百日恩,能挽回尽量挽回。

林妈妈讲,安怡那边也是,尽管对建法满肚子怨悔,可还是夫妻一场,难舍旧情。林妈妈深知女儿的心思,所以她一定要先到建法这里来。安怡是珍珍的妈妈,建法 是珍珍的爸爸。安怡想女儿,建法也想女儿。林妈妈毅然决然把珍珍先带给了建法。珍珍这孩子实在乖巧得可爱,在机场一见到建法就扑上去,一个劲地叫“爸爸、 爸爸”,建法都忍不住哭了。孩子那么可爱,问她爸爸:“妈妈怎么没有来接珍珍呢?”建法当着孩子的面一口托出:“等爸爸忙完,就带你去找妈妈。”

林妈妈了解到建法的课早已修完,论文阶段伸缩性很强,现在答辩也行,以后答辩也可以。这种情况下,林妈妈决定暂时住下来陪建法,一是让他和女儿多呆一段,二是督促建法早日结束。林妈妈说:“安怡是我的女儿,建法是我的儿子。安怡需要照顾,建法更需要照顾。”

此时,安怡还不知道她的父母刚刚经历过生死离别。安怡的奶奶去世了。安怡和建法都很热爱奶奶。老奶奶一生辛劳,一生充满慈爱。林妈妈告诉建法,奶奶最后的 愿望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幸福。老奶奶一生信佛,很早时家里就供着佛堂。“文革”期间,家里供的佛堂被砸了,老人也被赶出过家门。为了不给儿女添麻烦,老人此后就再没有去过寺庙烧香拜佛,把敬佛的心全都付诸在生活实践里。她从不抱怨,处处为他人着想。老太太最后不能动了,心里就想念佛,她说真想给佛敬一烛香啊!为了还老人的心愿,安怡的爸爸专门去寺院,从庙里请来了开过光的佛像,在家里专门为老人设立一个佛堂。就在那一天,奶奶突然能站起来了。她点燃了香, 向佛膜拜。她说安怡和建法走得太远了,请佛关照他们一家。家里人看着老奶奶精神起来,也许还能再活几年呢。奶奶心愿了了,脸上挂了笑容,就这么躺了下来,就再没醒来。奶奶火化的那 天,天特别美,大家都没有太悲伤。殡仪馆的老员工在奶奶的骨灰里发现了一颗精灵透亮的彩石。工作人员说这是一颗舍利花啊!询问老人是不是佛徒?千万个人才有一个的。 工作人员让奶奶的家人好好收藏。谁收着谁就有福了。念叨家里人没有一个懂这个,只有建法他们知道神,于是他们就将奶奶的舍利花带出来了,让让他们收藏者,图个吉利。

建法接过存放奶奶舍利花的精致小木盒,双手举过额头,向奶奶叩首问安。他发誓一定要珍爱着她,要世代相传下去。

建法看着可爱的女儿,慈爱的老父母,决定立即结束学业,带全家一起回到安怡身边。

 

 

Blue.Crab 发表评论于
Like your story. Felt like going back to my school years and the little Chinese student community back then. There was no right or wrong, and hope everyone in story has made it one way or the 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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