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二岁（2）退学

 
只从长大以后，我考试的时候从来不敢做弊，不是因为自负，不是因为自信，是因为害怕。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诫我：“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没有别人那么好的条件，如果搞砸了，你不会再有下次”。我知道，如果不是机缘凑巧，给了我第二次，第三次机会，我可能根本没有参加高中考试的机会，更不要说高考了。我不敢再要求太多。

上学，对我来说，是一个奢侈。

记得上大学第一个暑假回家，在路上碰到一个女孩，她是我小学同学。她主动跟我打招呼，问我还记得不记得她，我说记得。她说：看看你，看看我，我们当初也是同学。我很想安慰她，想说点什么，可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我们班长，学习好，性格爽朗，高高的个子，人长得很漂亮。但是，因为妈妈当时生了弟弟，让她退学回家帮着照看，她没有读完小学。

 

一笔一画，记录人生的足迹

很多朋友，看了我的回忆，很同情，觉得我吃了很多苦。其实，我真的很幸运，也很感激。我这个回忆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跟我一起度过那个岁月的幼年伙伴和朋友。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没有机会读到小学毕业。我上学的第一年，应该有二十到三十个孩子，等到毕业，剩下的不到一半。

我还记得，我上学的第一天，妈妈从屋子储物的阁楼翻出来一些她用过的练习本，把没有用过的空白余留部分，用针线钉在一起，作成一个新的练习本。练习本的封面有蓝色的水纹，有粉色的小鱼。这是我上大学以前，用过的唯一练习本。我很羡慕写字漂亮的同学和朋友，因为我的字写得不好，下笔太重，笔划生硬，缺乏美感。我一直没有写字的本子。高中的时候，大弟进了地区重点高中，打扫卫生时，给我带回几大捆用过的试卷纸，我很感谢这个礼物，我第一次不用为了没有写字的纸发愁了。那时的纸张，反面非常粗糙，很费笔也很费力，养成了我写字用力的习惯。 

 

一篇一页，翻开人生的篇章

那是我十二岁那年的夏天。

中午放学以后，跟往常一样，赶紧背着筐去打草，养猪养兔子，也交给生产队挣工分。回家以后，匆忙拿点吃的，赶回学校上课。

老师布置作业，准备写字，一掏兜，写字的钢笔不见了。我当时就流汗了，赶快跑回家去找，没有。我想肯定是打草的时候弯腰掉到沟里了，凭着记忆回到打过草的地方，低头寻找。找遍了可能去过的地方，依然没有踪影。

回到家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半天，打开家里的抽屉，拿了两块钱。然后急忙赶到供销社，用九毛七分买了一只新的钢笔。其它的钱我没有敢用，可是也不敢告诉家人。爸爸妈妈发现钱少了，也没有怀疑，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自己拿钱，可是我很不安，不只是知道我不该拿这个钱，是因为我知道这个钱是干什么用的。后来，妈妈洗衣服，发现了兜里剩下的钱。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妈妈也没有多说我，只是告诉我以后不许这么做。

没有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生活过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生活的。每年收获季节，国家对农民征收粮食的数量和价格是由政府制定，剩余的粮食够不够吃，没有人负责。所以，三年自然灾害，饿死的不是仆人，是种粮的主人。即使国家征购剩余的口粮，也不是每个家庭都可以拿到的。要拿到口粮，要挣够工分，否则一样要拿钱买。我们家兄弟三个孩子，爸爸在外地教书，只有妈妈一个全劳力，根本不可能挣够工分，那些钱就是攒着买糊口的粮食。

到了小麦收获以后，眼巴巴盼了一年，生产队分给的口粮，因为钱不够，不能拿回家，一家人相对无言。当天在学校，我没有交作业又挨了老师批。我没有了写大字用的棉纸，也开不出口问家里要。回家以后，我跟妈妈说，我退学算了。

我是个倔脾气，认准的事很少会回头。妈妈劝了我三天，我死硬不听。最后，妈妈带着我到学校办理了退学，其实就是跟老师说一声。

不是后来机缘凑巧，我可能不会再回到学校，我从来不会因为吃不了苦改变主意的。我不知道，如果今天让我在夏天的太阳下晒一天，我会不会晕倒。那时，也不觉得有多难受。一天下来，汗水和着泥土，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握着铁锹的手掌磨出了血泡，用针挑开，第二天接着来。血泡破了，再磨出新的血泡。几次以后，就觉不出痛了。如果这时停下来，就前功尽废了，坚持几天，手掌和指尖接触把柄的部位就会长出老茧。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我也害怕犹豫，不是吃不了苦，是害怕人家嫌我小，不要我。每天拿到派给的活，我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很拼命，想证明给别人，我干得了。 


★★★

来自夏圆的问候：近来夏忙，耽误了逛城，但心中却挂念着网亲。今天忙里偷闲上来悄悄问声好，来日有空上你家串门。代我问候你三个可爱的妹妹。；）

顺祝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