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电脑里正放着郑多燕健身操,托小猫在旁边凑热闹,也扭扭腰、踢踢腿。她突然垫起脚把壁炉上我的结婚照拿下来,放在电脑面前。
我奇怪地问:“你干什么?”
她说:“我让电脑里的叔叔阿姨看你和爸爸。”
我:“为什么?”
她:“因为你们很漂亮。他们看到你们,就会很高兴。”
我无意间看到她把两只手放到自己臀部的裤子里,于是怒喝一声:“停!你为什么摸屁股?”
她生气地说:“因为这是我的屁股。你管你的屁股,爸爸管他的屁股,我管我的屁股。每个人管他自己的屁股。”
我舔她的脸,根据舔的凶猛程度,分为“老鼠,猫,熊”。“老鼠”就是舌尖轻轻一点,“猫”就是不大不小地舔一口,“熊”那就不得了了,呼啦一下,舔得她满脸口水。
她被我强行熊舔了几次后,笑得打跌,问我:“你要我怎么舔你呢?”
我当然选择“老鼠”。她讨价还价,说:“猫吧?”
我坚持:“老鼠。”
她:“只是小猫。好吗?”
我还是摇头。
她:“刚刚出生的猫,好不好?”
语气太娇俏,我明知是陷阱,也忍不住投降,说:“好吧”,然后接受她的来势凶猛的熊舔。
早餐时,我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托小猫,说:“你长得真像我啊。我看着你,觉得就像看镜子一样。”
她不屑地说:“我又没有戴眼镜。”
托小猫说:“妈妈,你来跟我玩。”
我说:“我要做饭,没空。”
她开始带着哭腔哼哼:“你来嘛。”
我:“如果我不做饭,你和爸爸吃什么?只能吃屁。”
她:“我要吃屁。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屁。”
我:“你吃一个我看看。”
她:“可是我够不着啊,我的屁股太远了。”
有一天,托小猫各种不听话。老鼐说:“爸爸和妈妈当初以为生了个乖孩子,没想到这么不乖!”
托小猫得意地说:“Vous m'avez mal née!”然后用中文给我翻译:“你们没有生好,对不对?”
中文还勉强说得过去,那句古怪的错误法语,亏她想得出来。
法语的“闻”和“感觉”是同一个词sentir。于是我经常听到托小猫说这样的句子:“妈妈,好像下雨了,我的手臂闻到一滴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通感”?
同样的坑爹词还有mettre,prendre等等。托小猫到现在穿衣服有时还会说“我放衣服”。以前她还说“我们拿飞机去中国”,现在好像改过来了。
有一天忙着出门,我随便披上一件长毛衣。那件毛衣一直在木头衣架上东倒西歪地挂着,挂久了有些变形,左侧胸腹部位置有个突起。托小猫看到,笑得打跌,说:“如果别人看到,他们会以为你有三个奶!”
她一边“呃儿”“呃儿”,一边问我:“hoquet中文怎么说?”
我:“打呃。”
她:“那打嗝是什么?”
我:“打嗝是rot。就是吃得太饱的时候,有气从嘴里出来。”
她茫然看着我。我脑中突然响起了郭德刚那句无邪的“有什么区别吗?”
然后我就突然怀疑起来了。“打呃”和“打嗝”这两个词的区别是我自己想当然界定的,到底规不规范啊?
可是就算不规范,我也要把这两者区分开来,绝对不能混为一谈。这两者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嘛。
老鼐到现在还经常混淆“amer(苦)”和“acide(酸)”,混淆“tousser”(咳嗽)和“éternuer”(打喷嚏),我觉得这就是因为他小时候教他说话的人没教好。我得让托小猫概念清楚,不能重蹈她爹稀里糊涂的覆辙。
昨天给托小猫读本法语书,所谓读,当然就是翻译。我说“富兰克林喜欢照顾它的小狗”,她问:“照顾是什么?”我说:“就是喂它吃饭,带它散步,对它好,prendre soin de lui。”
现在她法语到了一定的水平,我可以用法语来解释中文了。
之后出门,下着一点雨,我抱着她跑到车门边,她伸出手来放在我头上,作遮雨状。我大为感动,对老鼐说:“我抱着她,她不给自己遮雨,倒给我遮雨。”
她插嘴说:“因为我想照……照顾你嘛。”
真是活学活用啊。
她一边洗澡一边大声背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乡音未改鬓毛衰。”
我想了想,这两句放在一起,居然还能说得通。
自从我有一次给她洗澡时从她手臂上搓下一些泥来,她就对这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每次洗澡都说:“妈妈,你帮我搓豆好吗?”
我说:“不是豆,是垢。”
搓出垢来,她往水里一浸,让垢们随波荡漾,并深情地说:“再见,豆……呃,垢!”
我和老鼐说英语,托小猫心照不宣地说:“你们又不想让我听懂你们说什么了。”
量词速问速答。
我:“一什么马?”
她:“一匹马。”
我:“一什么蛇?”
她:“一条蛇。”
我:“一什么书?”
她:“一本书。”
我:“一什么头发?”
她:(使劲想了想)“……一线头发。”
我大笑:“为什么是一线头发?”
她:“因为头发很像你缝衣服的线。”
托小猫两手两脚紧紧抱着我,挂在我身上。
我说:“你干什么?”
她:“我是考拉。”
我伸出手抱住她,她说:“你放开手。我从来没有见过树会抱考拉。”
母亲节,托小猫送我一个在学校里做的看不出具体意义的手工,貌似模仿一面镜子。上面还有一首诗,老师让他们提前背得滚瓜烂熟,送礼物时要对着妈妈背诵出来。托小猫见到我,正要开口背,突然想起妈妈既然号称不懂法语,多半听不懂那首诗,于是即席翻译成了磕磕巴巴的中文:
一个镜子什么也不记得(注:量词使用错误,不过我没纠正她)
不记得看(注:意思是,不记得别人看它)
不记得笑(注:意思是,不记得别人对它笑)
可是你的宝宝
chère Maman……chère中文怎么说?……亲爱?亲爱的妈妈
记得你的看
记得你的笑
记得你的amour……amour中文怎么说?……好吧,记得你的爱
某周五天气很热,我接了托小猫之后,趁老鼐不在,母女俩去广场上的咖啡店搞闺蜜小聚会。再三问她:“你要什么果汁?”她再三说:“我只要喝水。”
女儿这么朴素,我想腐蚀都腐蚀不了。于是给她要一杯不要钱的白水,给她用消毒液洗了手,让她吃我给她带的酸奶和饼干。我自己喝一大杯啤酒。
吃吃喝喝,本来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我却突然看到她面前放着一片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树叶,于是问:“那片叶子是怎么回事?”
她说:“我在学校里捡的,要送给你。”
我不知哪根倔筋暴出,突然很恼火,说:“你不是刚刚洗了手吗?一边吃东西一边碰那片叶子,脏死了!”
然后我就作势要把那片叶子给扔了。
托小猫大叫着到我手里来抢那片叶子,一不小心,手肘碰到了水杯,砰一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吓坏了,放声大哭,反复说:“不是我,是你!不是我,是你!”
我生气极了,说:“明明是你弄掉的杯子,怎么会是我?”
她涕泪横流地说:“叶子本来在我面前好好的,我没有要碰它,我只是看着它。是你要拿走它!”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句话却说得无比清晰。
我大惊,醍醐灌顶,立刻意识到确实是自己的错。
咖啡店女老板很客气,没有怪我们。我与托小猫回家,她虽然不哭了,但蔫蔫的打不起精神。走到街角,我蹲下来说:“是妈妈硬要拿走那片叶子,所以你才不小心碰到水杯的。是妈妈的错。对不起。”
她抬眼看我,抽抽嗒嗒地说:“叶子本来在我面前好好放着,我吃饼干的时候没有碰它……”
我说:“是的,是妈妈的错。”
你不用送我镜子。你就是我的镜子,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