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是群居动物,也是领地性动物(注意过吗?鱼缸里的两条雄鱼是划界而治的,打斗就是犯界了。)。这决定了国家的起源。人们对国家的需要就两点:其一,保卫领 地,其二,调节人群中的矛盾冲突,维持社会秩序。因为人不象蜜蜂蚂蚁那样,社会分工和分红都被基因决定,秩序井然。人之个体和群体间既有共同利益也有冲 突,因而,社会分工需要组织,利益分配需要规则。如果大家好说好商量地制定规则组织国家,那就是卢梭的国家起源的社会契约说。不过,国家的真实起源多半是打出来的,至少是一半拳头一半舌头。这就是马克思的国家起源的阶级压迫说。
按照社会契约说, 国家就必须是现代的公民国,而不是古代的子民国。在子民国里, 阶级压迫说不无道理。按照马克思所说,在阶级社会里,国家是统治阶级压迫被统治阶级的工具而已,被统治阶级理所当然地恨 国而不是爱国。被统治阶级的家与国有矛盾是理所当然的。马克思在这点上是逻辑一贯的。他不爱当时的任何国,称自己是世界公民。马克思有点走极端,事实上被 统治阶级也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国家机器,老百姓的要求其实不高。对家国关系,中国古代有一人看得最透彻,就是《曹刿论战》的曹刿。
小时候学《曹刿论战》,只佩服曹刿一鼓作气的军事才华,没懂他见鲁庄公时的对话,其实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家国关系的要害。那短短一段文字实在太精彩了: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 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文章开门见山地指出,卫国战争那是“肉食者谋之”的事,你个平民参和个啥 ?!而曹刿的回答不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主人翁意识,而是对肉食者的近视眼之鄙视,对有机会一展自己智慧的自信。
“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徧,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
曹刿见到庄公,单刀直入地问,你凭什么动员百姓同齐国一战呢?庄公说,我一向不自私啊,不能说爱民如子吧 ,也是有福就与人同享的。曹刿说,算了吧,不就是给你的近臣下人点小恩小惠吗,老百姓能分到几杯羹,几人愿给你卖命?!
庄公不服,说那我祭奠神灵可是实实在在丰厚的很,绝对虔诚无欺!言下之意是神明佑我,君权神授,百姓该拥戴。没料曹刿不信邪:这种花小钱玩的小信义表演什么也不是,神是不会保佑你的,老百姓更是无所谓。
庄公这时才设身处地地想人民究竟需要什么:“大小讼案,即使不敢说明察秋毫,但也绝无徇私枉法!” 到此曹刿方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这才是你该忠于职守的本职工作!能做到这个基本点,才可一战。就是说,你该明白老百姓要国何干?他们要的是法治,即便没有理想的平等自由。国家机器能够维护公道而给人安居乐业的环境(即便有等级),有事有个说理处,罪犯恶人不会逃避惩罚,人才有安全感。否则与到林子里当野人有何不同(无法无天就回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国为人民所需,百姓才会爱国,否则,他们为何要舍命保 卫一个没用的东西?!
在我看来,这是中国两千年来最有价值的家国概念。有人认为中国古人重家轻国,一盘散沙。但想想,原因不是老百姓愚昧自私,实在是两千年来国非所冀,被肉食者搞得经常达不到曹刿要求的基本点。如果国不是百姓的国,而是皇帝的家,你爱你家,我爱我家,不是天经地义吗?有何可抱怨的?!至于说士大夫没有对国尽责,那到是批得对。士大夫吃皇粮,理当忠君爱国,否则是不义,至少要作批评与自我批评。如顾炎武所言:“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不过家天下时的官员们也是伴君如伴虎,没法律保障,就不敢全心全意地“不把自己当外人”。结果多半是君臣相互利用,谁爱谁呀。网友驴兄说:“明朝实亡于家和国的斗争”,其实是家臣与主人的斗争。家臣坐大成利益集团,主人也奈何不得。试想,老百姓的家能斗得过国,能亡得了国吗?除非被逼得没了家,家破人亡,揭竿而起。习总说得好:你不折腾老百姓,老百姓会折腾你吗?普通百姓的家,从来都是为国牺牲多于得益,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一个群体中,个体的权利与义务应是相关的,谁享权利谁尽义务。在公民国家建立以前,老百姓讨论爱国是不是有点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