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男人

这里的阁楼没有鲜花，没有阳光，也没有窗户。

北方的传统建筑，屋脊很高，呈大角度的斜坡。阁楼只是一个闲置的夹层，没有窗户，没有专门的楼梯通道，只能通过屋内房顶上一块可以掀开的木板爬上去。阁楼是一个阴暗隔绝的空间，不是为了居住而修建。

水生在阁楼上生活了十五年。

我小的时候见过水生，他是我姑姑家的邻居。他个子很高，也很壮，我那时还小，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不过，从言谈中，我知道他是当地的民兵队长，很多邻居都很看好他的前途。当时的乡下民兵是配备有半自动步枪的，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武器就实在水生家。

水生突然消失了。虽然家人和邻居到处打听，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过了一些日子，慢慢地人们忘记了这件事，好像水生本来就不存在一样。

只有一个人知道水生去了那里，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小凤仙。

小凤仙是个漂亮的女人，也是个不幸的女人。她很贤惠，也很能干，她的不幸是由于那个特殊的年代和环境。

小凤仙的父亲是地主。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出身不好就意味着，你生下来就已经有罪，那怕你从来没有违法，也没有干过坏事。除非，小时候尿床，偷邻居家的枣都算犯罪。当时的地富反坏右，是三等公民中的次等公民，没有人愿意干的活，都归他们。坏分子的子女不能入党入团，不能提干。即使找对象，也要降价处理。小凤仙嫁给了一个家境人品都不好的光棍，经常捱打。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一个人回到娘家寡居。在乡下，生活艰苦，对女人更是残酷，因为很多体力活是女人无法承担的。

水生同情小凤仙，他喜欢上了这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可是，他无法娶她。父母不可能答应，组织也不允许。要知道，没有大队干部介绍信是无法登记结婚地。以水生和小凤仙当时的身份，不但他们无法自由来往，如果被人发现会很危险。对于小凤仙，这是拉拢腐蚀共产党员，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对于水生，这是革命意志薄弱，经不起考验。小凤仙会被挂牌批斗，水生会被隔离检讨。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爱情。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只知道，为了能在一起，水生在黑暗的阁楼里生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间，他没有见过父母，没有见过朋友，与世隔绝。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小凤仙。整个白天，他大部时间藏在黑暗的阁楼里，恐怕别人发现，只有在夜间，才可以享受两个人的世界。

也许，他不聪明，但是他有一个男人的勇气；也许，她不被人理解，可是她是一个值得男人去爱的女人。

我只希望，他们能够有爱的权利，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