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洲夜雨(十二)寂寞高手


    黑森森的密林被咆哮一整天的雪暴摇撼,疲倦的树梢被撕扯得伤痕累累,林中残枝败叶满地。狂风渐渐弱了,终于消停。多日不见的夕阳,在掉到地平线以下之前,一瞬间竟然晃出厚厚的云层,为沧桑尽显的森林镶了一道金边,溶金一样,亮得晃眼。白雪皑皑的原野,在夕阳漫射下,蒙上一层几乎不可分辨的恬淡的紫色,寂静得可怕的雪原仿佛有了生命,鲜活起来。

     一阵雾从林间飘出,越来越浓,像帷幕遮盖了舞台。帷幕再拉开的时候,世界变样,夜空深邃无极,几粒稀稀拉拉的朗星,苍穹里闪闪烁烁。

     大地和森林的结合处,一个地处密林边缘的小村子,无声无息,几乎被大雪埋没。在黑色森林的衬托下,一缕细细的炊烟,笔直,飘飘冉冉而起,让人不得不信了,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大漠孤烟直”的境界。

     那是韩国人老金的杂货店,周环二十多公里,唯一的一家铺子。老金叫金载淳。并不老,才三十来岁,却有着近二十年的经商经验。他十几岁就跟着老爸到俄国的远东地区做生意,后来得罪了当地的中国黑帮,差点性命不保,才变卖了公司和财产,逃到遥远的加拿大来。他心有余悸,哪敢呆在中国人聚居的多伦多,非要在这个偏远的地方买下这家小店,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没灾没祸。那缕炊烟,就出自他老婆贞子之手,她正在楼上的厨房里做晚饭呢。

     从三天以前,恶劣的雪暴席卷这一带森林中的大小村落,不少人家锁门离家,到遥远的多伦多、甚至纽约去投亲靠友,躲避这场凶险的雪暴肆虐。金载淳的小店是这一带唯一的杂货店,平日里顾客络绎不绝,可眼下的生意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房顶上的雪太厚了,像冰川一样层叠累积,然后大块大块的,像北极浮冰一样,缓慢滑下屋檐,轰然落地,雪尘四溅。老金隔窗望雪,从肠子里深深叹出一口气。

     商店的停车场上,积雪已经很深很深。老金已经给村里铲雪公司的俄国毛子柯查斯基打了好几次电话,一直没人接。按照服务合同,柯查斯基应该按时来铲雪。他平时很守信用,召之即来。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渺然黄鹤。

     老金家里本来有一台老式吹雪机,可是在上一场雪暴中操劳过度,寿终正寝了。老金无奈,只得穿戴起来,厚厚的防寒服、防雪靴大手套,再加上一顶巨大的貂皮帽子。他把自己包裹成一副冰球赛的守门员的样子,手里提着一把雪铲,像月球漫步的宇航员一样,慢慢走出门。

     停车场上的雪太厚了。老金拼尽全力清理了短短的一段,防寒服里已经汗流浃背。他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走进店里,再次抓起电话。终于拨通了,是柯查斯基那永远含着一口痰的老迈的声音。柯查斯基病了,开不动村子里唯一的那辆大型商用铲雪车。金载淳彻底失望,刚要挂断电话,话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嗨!金先生,我是柯查的女儿萝莎。父亲说您的商店是他三十年的老客户了,很对不起,所以让我来为您铲雪。

     老金没说什么。他按年付费,谁来铲雪都一样。他再一想,柯查斯基的这个女儿可是有故事的人物啊。她没上过几年学,早早地嫁给了一个矿工,没多久就离了婚。为了生活什么活都干,当然也包括和一些各种各样的男人在各种各样的床上打滚儿,至于她是要在这些男人中间找出一个能过日子的男人呢,还是干脆拿他们当成性玩具,就不好说了。她时不时到村里来看看老爸,老金只是在街上远远见过她,对那个女人那副性感的身材有点儿印象。

 银灰色的村子复活了。远处有狗叫声,几家人的吹雪机开始轰鸣,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到店里买东西的人多了起来,老金忙于应付,他听到窗外“咣当”一声重重的闷响,是沉重的雪铲墩在地上的声音。他心里一松:管他是柯查斯基还是他女儿,终于有人来铲雪了。

 等顾客们都离去,老金揉揉酸胀的手臂和腰,抬头望窗外望去,停车场已经清理出来了,铲雪车停在一旁,一个女人正弯腰用力,清理院墙里和私家车道上的雪。这是服务合同中规定了的,大型铲雪车开不进来,要用人力清理。那女人屁股很壮硕,长长的大腿,套在一双很漂亮的长筒皮靴里。老金走出门外,女人刚好直起身来喘口气,她笑着和老金打了招呼。老金像触电一样愣在了那里。

 那女人拥有一张狐狸一样窄长的精巧的面孔,鼻梁高高隆起,鼻头上翘,眼窝深陷,两只大大的充满诗意的淡蓝色眼睛,瞳孔中映射着雪地的银灰色,典型的纯正斯拉夫种族女人的面容,那张灵动生辉的脸,深深陷入一顶巨大的银色长毛帽子里。

 金载淳在俄国做过几年生意,不会被这张小巧的脸蒙蔽。俄国美人儿们大都有着漂亮迷人的脸孔,修长的脖子,线条柔和的肩膀,从乳房开始丰满健硕,越往下越丰满,在臀部达到性感的极致,让人着迷的线条继续下行,勾画出丰满的大腿,小腿开始明显收细,最后回到一双纤巧的足。

 在俄国时,金载淳翩翩少年,欣逢盛世,他和无数在俄国做小生意的各国商人们一样,不会坐失千载难逢的良机。俄国女人漂亮,价格便宜得微不足道,让人心动的女人俯拾皆是,源源不断、了无穷尽。金觉得他比好多俄国人男人还了解俄国女人。那真是他的黄金时代,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儿,各种招式层出不穷,真有点想把普天之下的女人全都玩遍的意思。但是,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对了。比如说,俄国姑娘性欲极强,一旦发作起来,细弱的老金如狂风摆柳,局面尴尬难以收拾。那些丰满得像磨盘一样硕大的臀部,山崩地裂摧枯拉朽的释放、重压、盘磨和吸吮……老金气喘如牛,常常是万丈雄心而去,惨败铩羽而归。

 令人发狂的姑娘们之间,也有开心一刻,那就是常常拿那些寻花问柳的中国商人们开涮,绘声绘色地说他们如何在女人强悍的攻击下望风而逃。那些笑话令老金肝胆崩溃悲从中起,好像就是说给他听的,毕竟中国人和韩国人有什么区别。

 后来老金终于在肉体上认怂,不敢再去招惹这些惹火女郎。可俄国女人的热辣身姿和性趣百态,始终让他在心底疯狂。在经历了一个冰火两重天的时期的折磨之后,他在心理上落下了病根。每当他和女人在一起,他的欲望快要升腾到沸点时,如影随形的心力交瘁和性功能的挫折感也同时到达顶点。他也知道,实际情况没这么糟,完全是心理上的问题,可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从此唇齿相依,相濡以沫,让老金生不如死。

萝莎起劲地铲雪。数九严冬,零下二十度的酷寒,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紧身的夹克式防寒装,下身是不太保暖的紧身弹力裤和一双长筒皮靴。一截后腰居然裸露在严寒中。俄国女人!萝拉圆滚滚的屁股正对着老金,好像用无声的语言和他聊着往事,撩拨着他的回忆。老金有点儿恍惚当年,那光景,他金戈铁马所向无敌,在廉价女人堆里风光无限。

 老金恍恍惚惚,把一只暖暖的手捂在萝莎那段裸露的后腰上。

 萝莎,天这么冷,你就穿了这么点儿衣服?

 萝莎笑了笑,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并没有停下来。她铲雪的动作协调,很有节奏:

 干活嘛,穿多了碍手碍脚。我要赶紧铲完你这里,还有好几家人等着我呢。

 老金往店里看了一眼,店里没人,老婆贞子还在楼上的厨房里,周围飘出一阵好闻的炖牛肉的味道。天彻底放晴了,头顶上星光熠熠,放眼望去,淡淡的蓝色笼罩了广袤的雪野。远处的公路上,两辆地方政府的巨型铲雪车并排开过来,威风凛凛像巨型战舰,铁骑奔突,如入无人之境。积雪在强力的冲击下,高高飞腾而起,如海浪分开。金载淳真希望自己能具备铲雪车的能量,像征服积雪一样,征服眼前的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俄国女人。

 老金抚摸着那一小段久违了的俄国女人的肉体,好似找回了一点儿感觉,嘴里冒出几句当年在俄国和女人调情时练出来的纯熟的怜香惜玉的俄语。

 萝莎冷不丁听见有人说俄语,有点吃惊。这种陈词滥调,她从当小姑娘时期就不知听了多少,可在遥远的加拿大,从一个韩国人嘴里听见这种话,还是让她十分意外。她睁大双眼看着老金。

 老金以为她恼怒了,可萝莎却爽朗地笑了起来:是有点儿冷,可你这一只手能管什么用?

 老金自认为读懂了她的鼓励,他从背后搂住萝莎,一双手开始在她的小腹上游走。他他谨慎地步步为营,没想到萝莎竟然腾出一只手,把老金的手塞进裤子,向下面推下去。老金吃惊地张大嘴,没叫出声来。他触到镶嵌在她肚脐上的两颗小小的金属球,他刚想停下来,把玩一下,萝莎的手却坚定地推着他的手继续向下。

 老金当然知道自己的手正向何处游走,他的心一下战栗颤抖起来:这个俄国娘们儿在耍弄我?刚才雄赳赳的霸气,转眼间溃散无形。他明白:那如影随形的在俄国女人面前的恐惧,果然浸入骨髓,依然深深藏匿在他心底什么隐秘之处,随着他渐渐勃发的激情,悄悄而来。他悲切地觉出,他的坚挺正在疲软,激情在漏泄,他想抽出手来,可沙拉的手很有力,固执把他的手推到了那个温软潮润的地方。

 老金的手有点儿抖,尴尬地停在那个既渴望而又恐惧的火山口。渴望,那是私密的、巨大的快悦和激情的源头,恐惧,是那源头同时向他索取巨大的能量,而他对那种远远超量的透支不寒而栗。在俄国的那几年里,俄国女人给他上的最难忘的一课就是:女人的快乐是无止境的,而男人、特别是亚洲男人,在和强势、放纵而旺盛的欧洲女人的周旋中,最好不要触到海水枯竭、元阳泄尽的危险边缘。

 韩国有上好的高丽参,中国人更热衷于牛鞭、象鼻蚌之类的非常形象的大补之料,可面对俄国的虎狼美女,他不得不承认人种的区别。动物世界里的狮子交媾吼声如雷,惊天地动鬼神,法国寓言作家拉封丹的寓言《大山临盆》中的大山要生孩子了,天为之崩,地为之裂,日月星辰,为之无光。房倒屋坍,烟尘滚滚,天下生灵,死伤无数。到后来,老金虽然垂涎俄国姑娘的美色,却敬而远之,一旦那些强悍的虎狼美女们,为了点儿细碎银子就要献身,老金就魂飞胆丧望风而逃。

 后来他认识了贞子。

 贞子秉承了韩国女人所有的含蓄和细腻的气质,生下来就是过一种平凡的日子的,自觉远离社会的烦杂,擅长把生活酿得绵软清香,把家庭装扮得温馨无比,相夫教子,勤勉孜孜,有条不紊地做着琐事,从单调的生活中享受乐趣,看不到她脸上丝毫的厌烦,年复一年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活着。贞子以她特有的那种近乎于驯服的态势,让金载淳逐渐认为,自己在女人身上雄风再起,风光占尽,可贞子像多数韩国女人,脸盘子圆圆大大的,过于丰满,脖子细细,眼睛小小,扁塌塌的乳房,削瘦的骨盆,又短又粗的小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丰乳肥臀的森林中长大的老金,对贞子的身体有些意欲阑珊。

 他的手就这样凝滞在那个私密之处。萝莎的磨盘稍稍摇动,他触到一些粘滑的体液。他加大力度试图把手拔出来,萝莎忽然松了手,反过身来死命一搡,金载淳不防她这一手,跌坐在雪地上。沙拉哈哈大笑,咕噜了一句俄语。老金听懂了那句话,它让男人无地自容。

 雪地上拉开了一道橙色光芒。

 贞子推开店门,从店里出来,她捧着一大杯滚烫的咖啡,朝萝莎鞠了个躬:阿尼阿秀(你好)!把咖啡递给了萝莎。她回头,见到坐在雪地上的老金,诧异地问:你怎么啦?老金也在雪地上笑个不停。  

     当夜无眠,萝莎的身子不时在脑中闪过。半夜,天空变成恐怖的暗黄色,狂风骤起,木结构的楼房被刮得嘎嘎乱响,森林又开始呻吟。

     睡不着了。老金刚想起来抽根烟,贞子半睡半醒起了性,哼哼地爬上身来……老金权当贞子是萝莎,忽然来了气势,不管不顾,狠狠地耸动起来。身下的贞子欣喜若狂,大声浪叫,随着木楼一起呻吟,然后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那个雪暴肆虐的夜,老金完全拥有了铲雪车的气势。

 清晨,老金起床去开店门,门外已经是一阵阵铲雪车的轰鸣和雪铲摩擦地面的隆隆声响。是萝莎,小小的身形,熟练操作着巨大的铲雪车,像个女英雄让人刮目相看。她认真清理着停车场,在飞舞的雪花  中扬起一只带着棉手套的手,向老金挥舞着。

 老金把她叫进店里,递给她一杯滚烫的热咖啡。沙拉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连体防寒服,一条拉链自下而上一直拉到下巴,上上下下圆鼓鼓像个宇航员。她调皮地歪着头,笑着用手拍拍裹在厚厚的防寒服里的小腹:那意思大概是,看看吧,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没机会了。她问老金:

 您的俄语很地道,在哪儿学的?老金笑了笑,没回答,指着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子说:快喝吧,别晾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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