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崔生
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
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璚芝雪艳愁。
相思 红绡姬
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
碧云飘断音书绝,空依玉箫愁凤凰。
这两首男女双方互表爱慕的相思诗出自唐人裴铏的传奇《昆仑奴》。裴铏,唐末文学家。字、里、生卒年均不详,事迹亦不见于史传。《新唐书·艺文传》在“子部·小说家类”中列有“裴铏《传奇》三卷”,旁有小注曰“高骈从事”,但在新旧《唐书·高骈传》中均未提到裴铏。只有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和清人董诰《全唐文》中有关于他的一些记载。其大致轮廓是:裴铏在唐懿宗咸通年间(860—874)曾为静海军节度使高骈掌书记,加侍御史内供奉;唐僖宗乾符五年(878)以御史大夫为成都节度副使。唐末动乱时,裴亦留在成都。唐亡后可能改仕前蜀王建,所以清人王士祯辑《五代诗话》时把裴铏列在前蜀人物之中。
裴铏著《安定集》、《咏史诗》,今不传。唯一名世的就是《传奇》三卷。这是本传奇小说集。后人将唐人小说称为“传奇”,就源于此。据宋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和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此书至少到南宋仍在流传,但今已佚。究竟有多少篇,也不清楚。《新唐书·艺文志》和《郡斋读书志》说是三卷,《直斋书录解题》则说是六卷。今人周楞伽从《太平广记》中辑得三十一篇,1980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可能是现今较为完备的一个本子。
关于《传奇》的内容,《新唐书·艺文志》说其“多记神仙恢谲之事”。从现存的三十一篇来看,记载的皆是唐代自代宗广德年间(763—764)至宣宗大中年间(847—859)社会上所流传的神怪灵异和传奇故事,大多属于志怪一类。主要宣传道家出世思想,但也打上时代和作家生活经历、人生态度的烙印,其中亦有对中晚唐藩镇割据政治状况的曲折反映,以及对爱情理想和处事待人应有品格的诠释。《昆仑奴》和《聂隐娘》即是其中的代表之作。
《昆仑奴》是描写了一位武艺高强的老奴,他帮助少主窃取豪门姬妾,成全了他们的爱情。“昆仑”是唐代对印度半岛与南洋群岛的泛称,因皮肤黝黑,昆仑有黑色之意,即黑奴。“昆仑奴”是对昆仑人移居中国的通称。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唐代昆仑奴陶俑,高24.5厘米俑身材短小,头部扭向一侧,皮肤黝黑,发卷曲,穿窄袖右衽衣,腰系丝绳,双足外撇。目前考古发现的昆仑奴俑多赤裸上身,下著羊皮短裤。此件陶俑却身穿长袍,腰中系带,显然是接受了唐人的生活习惯。
《昆仑奴》的故事情节大体如下:
唐代宗大历年间,有一位崔生,他父亲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官员,与当时的勋臣一品很要好,崔生当时是宫中警卫“千牛卫”中一员。勋臣一品患病。崔生的父亲命他去探视。崔生很年轻,容貌如玉,性情耿直,举止安祥,语言清雅。一品命一姬女卷起门帘,召崔生入室,崔生拜过一品后,传达了他父亲的关怀之情。一品很喜欢崔生,让崔生坐在面前,二人闲谈。这时有三个艳丽无比的姬女站在前面,手捧着金饰的食器,食器中盛着用糖水浸过的鲜桃。一品让一位身穿红绡衣的姬女端了一碗给崔生吃。崔生年轻,在姬女面前显得很羞涩,没有吃。一品又让红绡姬用匙喂崔生,他不得已才吃了,姬女笑了,崔生要告辞回去。一品说:“你要闲暇时,必须经常来看我,可不要疏远了老夫。”命红绡姬送崔生出院。这时,崔生一回头,看见那姬女伸出三个手指,又连续翻了三掌,然后又指了指胸前的小镜子,说:“记住。”没有再说其它话语。
崔生回来,先向父亲转达了一品的意思。返回宫苑后便神迷意乱,人也瘦了,话也少了,只是痴呆呆地想心事,整天不吃饭,吟下一首诗:
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
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璚芝雪艳愁。
诗中的蓬山就是蓬莱山,仙人居住的地方。璚芝即琼芝,古人以为服之可以长生。崔生是用借喻的手法,用游仙遇仙女却无法相亲,来暗喻他在一品家遇见红绡姬的经过,表达其相思之情。但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此时,他家有一个叫磨勒的昆仑奴,去看望崔生并关切地问道:“你心中有什么事,竟这样抱恨不已?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崔生说:“这是我心里的事,你们怎么能知道?”磨勒说:“你说吧,我一定能为你解除忧愁,不论什么难事,我都能办成。”崔生觉得这话不一般,便把他这段经历告诉了磨勒。磨勒说:“这是小事一件,何不早说,你自找苦吃。”崔生又告诉他红绡姬临别时的手语,不知是何意?磨勒说:“这有什么难的,伸三个手指,是说一品家有十院歌姬,她是第三院的。翻掌三次,正是十五,是说十五日后。胸前小镜子,是说十五的月亮圆如镜,叫你去相会。”崔生一听非常激动,高兴。他对磨勒说:“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开我心中的郁结,达到我的愿望呢?”磨勒笑着说:“后天晚上,就是十五夜,请你用两匹青绢,做一套紧身衣服。一品家有猛犬,看守歌姬院门,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进去也将被咬死。那犬,其警如神,其猛如虎,是曹州孟海之犬,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别人不能杀死它。为了你,我就要杀死它。”崔生便弄来了酒肉,犒赏磨勒。到了那晚的三更,磨勒拿了炼椎走了,只过了吃顿饭的时间他回来了,说:“犬,已经叫我打死,这回没有障碍了”。这晚三更后,崔生换上了紧身青衣,磨勒背着他飞过了十多重院墙,到了歌姬院,在第三院停下了,门也没锁,灯还亮着,只看着红绡姬长叹而坐,好像在等待。她不戴头饰,不施脂粉,满腹怨恨,满面悲戚,正在吟诗:
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
碧云飘断音书绝,空依玉箫愁凤凰。
诗中也是用隐喻的手法来表达自己的相思。“阮郎”用的是刘义庆《幽明录》中阮肇在天台遇仙女的故事,“玉箫愁凤凰”是用秦穆公之女弄玉吹箫引凤,和萧吏结合的爱情故事。这两个故事中下爱情都有圆满的结局,红绡姬反用此意来表达自己的思念和忧伤。
此时,府中的侍卫都睡了,周围很寂静。崔生便慢慢地掀起门帘进去了,过了一会儿,红绡姬认出来人是崔生,便急忙跳下床,拉着崔生的手说:“我知道你很聪明,一定会悟出我隐语的意思,所以那天才用手语。可我不知道郎君你有什么神术,才能到这深宅大院?”崔生便把磨勒为他出的主意,并背他飞到这里的经过告诉了红绡女。姬女说:“磨勒在哪?”崔生说,在帘外。便把磨勒叫进屋,用金饰杯盛酒叫磨勒喝。红绡姬告诉崔生说:“我家原来很富有,住在北方,是一品用武力逼迫我做了姬女,没能自杀,苟且偷生,脸上虽然涂脂抹粉,心里却很苦闷。就是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铺金盖玉,这都不是我希望的,我好像在监狱里似的,贤仆磨勒既有这么高明的神术,何不帮我逃出监牢,只要我的愿望实现了,虽死不悔。我情愿为奴仆,侍候在你身旁,可是,我不知道郎君有什么高见?”崔生只是闷闷不语。磨勒说:“娘子既然这么坚决,逃出虎口,只是小事一件。”姬女非常高兴,磨勒先为红绡姑娘把随身用的衣服,妆奁背出去三次,然后说,恐怕晚了就要天亮了。磨勒便背崔生和姬女,飞出高墙大院十几处,一品家的守卫,都没发现。回来后到学院隐藏起来。
天亮了,一品家才发觉,又看到了犬已死,一品大吃一惊,说:“我家墙高院大,警卫森严,门户紧锁,来人是飞腾而来,没留一点痕迹,必定是侠士所为,这事不要声张,以免惹祸招灾。”红绡姬在崔生家隐居二年,到了春暖花开季节,她坐着小车去游曲江,被一品家人暗中认出来了,告诉了一品。一品有点疑惑,便召来崔生追问此事,崔生胆怯不敢隐瞒,便详细地把前后经过都说了,最后说都是因为磨勒背着才去的。一品说:“是姬女的罪过,但她已服侍你几年了,也不能向她问罪了。但我要为天下人除害。”命令五十名士兵,持兵器包围崔生的院子,叫他们抓捕磨勒。磨勒呢,手持匕首,飞出高墙,轻如羽毛,快如鹰隼。尽管箭矢如雨,却没能射中他,顷刻之间,不知去向。崔家却是一片惊慌,一品也有些后悔和后怕,每到晚上,配备了很多持剑执戟的家童自卫巡逻,这样做了一年多。十多年后,崔家有人看见磨勒在洛阳市卖药,面貌还和从前一样。
《昆仑奴》这个故事有着极高的时代意义和思想价值。它不仅超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这个道德范畴,也不仅仅在于塑造了一个出身卑贱却聪明机智、具有侠肝义胆的下层民众的高大形象,更重要的是反映了当时藩镇割据给人民带来的苦难。这位“盖代之勋臣一品”的节度使盘踞在朔方,穷奢极欲又装横跋扈,甚至掳掠良家女供其淫乐,多达“十院歌姬”,其中第三院的红绡姬就是被他掳掠威逼而来的。红绡姬等名为侍妾,实为奴隶。院门有猛犬看守,院外有卫士巡逻。外人不得擅入,他们更不得擅出。所以昆仑奴解救红绡姬,不仅是“成人之美“的侠义行为,更带有解放奴婢的性质,是当时民众要求结束藩镇割据、解除苦难的艺术再现。另外,这篇传奇艺术上也相当成功另外,这篇传奇艺术上也相当成功。首先在于它创造了一种通过人物的高超技艺来塑造人物形象,展示人物性格特征的新的表现渠道,推动了后世武侠小说向描写技艺的方向发展,如昆仑奴磨勒在围捕中“持匕首飞出高垣,疾若翅翎,瞥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可说具有中国武侠小说的特色与雏形。其次,它创造了一种骈散结合的语言表达方式:以骈文、诗赋描写人物和场景,以散文叙述故事,在形象上、音节上皆构成和谐的美感。成为后来古典小说叙事方式的滥觞。
正因为这篇传奇具有如此价值,在唐以后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它先后被改编成戏剧、小说,笔记和诗歌也屡次引用、咏歌,达八十多种、次。
明人梅鼎祚将其改编成杂剧《昆仑奴》;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一九四“豪侠二”收录了《昆仑奴》这个传奇,并在卷一六“神仙”、卷一七五“幼敏”、卷三三九“鬼”二十四、二十五、卷四二○“龙”引用了这个故事有关人物和情节;明·陆楫等《古今说海》“说渊部”,宋·曾慥《类说》卷三十二,明·江南詹詹外史《情史》卷四,明·王世贞《剑侠传》“卷三”皆收录了这个故事。《情史》还在卷十九“情疑类”引用了这个故事情节;清·梁廷柟《曲话》卷一,收录了这个故事的目录。《香艳丛书》中的《张老传》,清·夏仁虎《旧京琐记》“卷十”昆仑奴故事则是改编自唐人传奇《昆仑奴》等。
对此故事做出研究和品评的有明·袁宏道《未编稿》,明·祁彪佳《远山堂剧品》“妙品”,清·李调元《雨村剧话》“卷下”,明·徐渭《徐文长佚草》“卷二”等。
引用这个故事的笔记、小说、诗词乃至正史、佛典、道藏更多,如明代佚名的文言小说《龙会兰池录》,清人笔记王之春《椒生随笔》卷四,明·于慎行《谷山笔麈》卷十八,明·屠隆戏剧《彩毫记》第五出湘娥访道,宋·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二五,唐·袁郊传奇《甘泽谣》,清·慵讷居士《咫闻录》卷十二,明·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第四十五回“元帅重治爪哇国 元帅厚遇浡淋王”,宋·王谠《唐语林》卷三“夙慧”,清·陈田辑《明诗纪事》,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五,唐·李复言《续玄怪录》辑佚,清《野叟曝言》第四十三回“侠客赠龙泉群凶授首 奄人折虎翼一性归空”,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九,清·昭梿笔记《啸亭续录》卷二,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二十五,明·吴中情奴《相思谱》第九折,明·卓人月《花舫缘》第四出。1916年出版的何海鸣《求幸福斋随笔》,清·庾岭劳人《蜃楼志》第九回,明·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闻人生野战翠浮庵 静观尼昼锦黄沙巷”,清·陈球《燕山外史》卷一。
《昆仑奴》的故事更多见于历代文人的吟咏之中,如清·袁枚《小仓山房诗集》卷二十九:“黄山有氓真健者,云海横行力如马。贯负游人绝顶游,人亦浑忘马是假……上比商邱开,出入水火无惊猜;下比昆仑奴,飞行绝迹何殊呼。八日游山事已了,策勋那更如渠好。不着黄騦肯负人,并非赤兔能先鸟”;清·魏源《古微堂诗集》卷六:“蛮毡帐里蛮弦语,春雁秋鸿乱无序。虬髯莫觅昆仑奴,笳拍欲同青冢女。黑云压帐三更夕,星月无光辨巾栉,偷壕出堑万死生,缒逃虎口真奇策”;清·墨浪仙主人《海烈妇百炼真传》第八回:“昆仑奴飞渡重垣,虬髯公潜踪外岛。狠烈烈错认了莽黄巢,气腾腾妆紥起病关索。他道窃巫仙,区区定作楚襄王,谁知恼贞娘,哥哥竟是催命鬼。将这条旧蓝桥早变出奈何桥,把那块三生石已化做望夫石”;明·杨巍《存家诗稿》卷四:“十二楼台争献图,蛟螭潜泣愁水枯。白昼梦狎昆仑奴,野鬼扪舌撼户枢。”;1916年出版的何海鸣《求幸福斋随笔》:“男子不幸而为优隶、为绿林响马,然优隶与响马中有真英雄在,如雷海青、昆仑奴、大刀王五之类是也。女子不幸而为婢妾、为青楼贱娼,然婢妾娼妓中亦有英雄在,如绿珠、红拂、柳河东之类是也。世有英雄,岂可具贱视娼妓之心哉”。皆可看出《昆仑奴》故事的深远影响。直到今日,还有《昆仑奴》的故事书和连环画问世,并改编成电视连续剧。
代薛嵩送红线 冷朝阳
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
这首诗见于袁郊的《甘泽谣·红线》。袁郊,字之乾(一作之仪),蔡州朗山(今河南确山)人,宰相袁滋的小儿子。生卒年均不详,约唐宣宗大中中期(852)前后在世。他的生平诸书记载都很简略,且有抵牾之处。比较通行的说法是唐懿宗咸通年间,曾为祠部郎中,后为虢州刺史。袁郊喜文学,尝与温庭筠唱和。《唐诗纪事》录有他的《月》、《霜》、《云》、《露》四首诗。咸通九年(868),袁郊任祠部郎中作传奇《甘泽谣》一卷。据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题解》,该书取名是因为“以其春雨泽应,故有甘泽成谣之语,遂以名其书”。唐代的祠部职掌祭祀、天文,祈求甘泽,应是其分内之事。据《新唐书·艺文志》,共有九篇,皆记谲异之事。其中“红线”和“聂隐娘”两篇最为著名。袁郊还著有《二仪实录衣服名义图》、《服饰变古元录》。
据韩愈《袁氏先庙碑》,袁氏家传《春秋》之学。袁郊继承家学,懂得“褒善惩恶”之旨,这在他的《甘泽谣》中多有体现。《红线》写唐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与潞州节度使薛嵩两个藩镇之间的矛盾斗争。据史载,薛、田均为安禄山部将,降唐后各霸一方。小说中的田承嗣飞扬跋扈,骄横凶戾,残民以逞,作为叛逆朝廷、妄图吞并邻镇的反面人物;薛嵩则拥护皇室,思守封疆以报国恩。红线是薛嵩的侍婢,具有超人的力量,她以神术潜入戒备森严的田府,巧妙地从田承嗣枕旁取回其供神金盒,薛嵩随即遣人送回。这一有节制的威吓行动,迫使田收敛其狂妄气焰,回书表示悔过自新,并遣散了其强悍骄纵的亲军“外宅男”。红线则在“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烈士安谋”之后,功成身退。其实,这只是个传奇故事,与历史事实并不一致:田承嗣要吞并的潞州,是泽潞沁节度使李抱玉的辖地而并非属薛嵩的辖地;另外,田承嗣虽也侵夺过相卫节度使薛嵩的辖地,那是在薛嵩逝后而非生前。但是,这个传奇故事却反映了当时民众对跋扈藩镇的不满,以及希望有人能制服藩镇的愿望,起到朝廷所起不到的作用,因此还是有积极意义的。
题目下的这首诗是冷朝阳代薛嵩送别红线时所作。薛嵩,薛仁贵之孙,山西河津人。父亲薛楚玉曾经担任范阳节度使。安史之乱时,薛嵩投安史叛军。累战有功,被封为邺郡节度使。史朝义兵败,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降唐,被封为昭义节度使。使昭义镇很快恢复了生气,在大乱之后的重建工作上作出较大贡献。累迁检校右仆射。代宗大历八年(773)正月卒。冷朝阳,中唐诗人。江宁(今南京)人。代宗大历四年(769)登进士第,不待授官,即归江宁省亲,当时著名诗人钱起、李嘉祐、韩翃、李端等大聚会为之饯行,赋诗送别,为一时盛事。大历五年至八年间入相卫节度使薛嵩幕府。德宗兴元元年(784)任太子正字,贞元中官至监察御史。朝阳诗工于五律,辛文房《唐才子传》称其“在大历诸才子,法度稍弱,字韵清越”。有集传于世,但不见于史志著录。诗多亡佚。《全唐诗》录存诗十一首,《全唐诗补编》存其诗一首。《全唐文》存其文一篇。《代薛嵩送红线》见于宋代尤袤《全唐诗话》卷二。是冷朝阳作为相卫节度使薛嵩的幕僚代薛嵩所作的为红线送行诗。红线是薛嵩的侍女,至于为何叫“红线”,计有功的《唐诗纪事》交代了得名的原因是“因其手纹隐起如红线,因以名之”。
冷朝阳诗是以写景见长。如《登灵善寺塔》:“天花映窗近,月桂拂檐香。华岳三峰小,黄河一带长”。这首《代薛嵩送红线》同样是景色描绘来抒发离别之愁绪,但诗意平庸,借用的曹植《洛神赋》典故也有点不伦不类。第四句“碧天无际水空流”境界倒是很阔大,但却是套用了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的结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诗虽不怎么样,但围绕此诗的故事却很出色生动,其基本情节如下:
唐朝,潞州节度使薛嵩家一婢女名红线,她很会弹琵琶,又懂四书五经。薛嵩让她管理各种文书,称为内记室。有一次军中宴会上,红线对薛嵩说:“听这鼓声很悲凉,这打鼓的人必定有心事。”薛嵩平时也懂音乐,说:“你说得很对。”于是,找来打鼓人一问,他说:“昨晚我妻子死了,我没敢请假。”薛嵩听完就让他回家了。这时正是唐肃宗至德年间,河南、河北一带很不安宁。朝廷命令薛嵩守卫淦阳,并控制山东。战争刚过,军府初建,朝廷命薛嵩将女儿嫁给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儿子,又让他的儿子娶滑亳节度使令狐章的女儿。使淦阳、魏博、滑亳三镇联姻,经常派使相互往来。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肺部患病,天热就严重。他常说:“我若驻守山东,那里天气比较凉快,我还能多活几年。”于是,他从军中选拔了三千勇士,称为外宅男,给其优厚的待遇。他命令三百人在衙门口和宅院内值班,并选择适当时机,想吞并潞州。薛嵩知道这消息后,日夜忧愁,常自言自语,却想不出好办法。一天夜晚,军营的大门已经关闭,薛嵩拄着拐杖到庭院,只有红线跟在身后。红线说:“您这一个多月寝食不安,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为田承嗣的事?”薛嵩说:“事关安危,不是你能处理的。”红线说:“我虽为奴婢,也能为您解除忧愁。”薛嵩听她的话语不一般,便说:“我知你不是一般人,我心中有数。”他便把具体事都告诉了红线,我继承祖父的大业,承受国家的恩惠,一旦将镇守的疆土丢掉了,几百年的功勋都丧失了。红线说:“这事好办,不用这样忧愁。您先让我去趟魏城,观察下形势,探探虚实。一更去,二更便可回来。请您先准备好一个使者和一匹马、一封问候信,其它事情等回来再说。”薛嵩说:“这事若办不好,反会招来祸,那怎么办?”红线说:“我此去定能办好。”说完回到自己屋中,准备行具,梳洗打扮,梳一个乌蛮髻,头插金雀钗,身穿紫色绣花短袍,腰系青丝带,脚登轻便靴,胸前佩龙文匕首,前额上写着太一神名。向薛嵩拜了拜,转眼不见了。薛嵩回屋关门,背灯而坐,独自饮酒,薛嵩平日不善饮酒,但这一晚上喝了很多酒,没醉。忽然听到一阵晨风吹过,好似有片树叶落下来,他惊起,却是红线回来了。薛嵩高兴地问:“事办的怎么样?”红线说:“我怎敢完不成使命。”薛嵩又问:“没伤害人吗?”红线说:“用不着,我把田承嗣床头的金盒拿来了。我半夜前就到了魏城,过了几道门,便到了他睡觉的地方,听到外宅男在走廊上睡觉,鼾声如雷。中军士兵在院中走动,互相打招呼。我开了左门,到了他床前,您亲家公躺在床上,露着脚睡得正香,头裹黄巾,枕花枕头,枕前露一把短剑,短剑前有一个开着的金盒。盒内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和北斗神名,上面盖着香料和珍珠。看他那熟睡的样子,他没想到他的性命就在我手下,杀他是很容易的事,我怕那样惹来麻烦。这时,蜡烛快要熄灭,香炉的香已燃烬,他的侍者四散了,兵器扔在了一起,有人头碰屏风,鼾声大作,有的手持汗巾、毛掸睡着了。我拔他们的头簪、耳环,摸他们的衣服,都像有病似的不能醒来。我便拿金盒回来了。出魏城西门,走了二百多里,隐约看见城墙上的铜台,漳水向东流去,月上林梢,晨鸡鸣动。去时很忿怒,回来时很高兴,忘记了疲劳。为了感谢您的恩德。我不顾半夜三更,往返七百里,不怕危险,走过了五六座城,希望减少您的忧虑,我怎敢说辛苦?”于是,薛嵩派人到魏城,给田承嗣送了一封信,信上说:“昨晚有人从魏城来,从您床头上拿了一个金盒,我不敢留下,特派专使连夜送还。使者半夜到魏城,只是为了寻找金盒,为了搜捕盗金盒的人,军人都在忙碌着。使者用马鞭敲门,他们认为在这非常时刻求见,一定是有要事,田承嗣急忙出来,使者把金盒给他,他捧着金盒,惊异得几乎晕倒。留下了使者,请到厅内,设宴款待,给使者很多赏赐。第二天,专门派人带了三万匹布,二百匹好马,还有一些珍贵的东西,献给薛嵩。并转告薛嵩,多亏他不记私怨,我才保住了性命,我要悔过自新,不再连累亲戚,我专门派人去商量孩子的婚事,叫我儿子厚待他的女儿,我招募的外宅儿,本是为防盗,没别的企图,现在叫他们脱掉军装,回家种地。以后的一两个月内,河北、河南信使经常来往。
忽然一日,红线要辞别。薛嵩说:“你生在我家,你想上哪?我还要依靠你,你怎么能走呢?”红线说:“我前世是个男子,周游四方,寻求学问,读过神农的药书,给世人看病消灾。当时有一孕妇,肚内生了虫子,我给她服了芫花酒,妇人和腹中的双胞胎都死了。我一次杀了三个人,阴曹地府为了惩罚我,变为女子,贬为奴婢。幸亏生在您家,已经十九啦,穿够了绸缎,吃尽了美味,您对我特别宠爱,给了我很多荣誉。现在您管辖的疆土太平,人们安居乐业,我应该留在这里,可这样违背了天意,昨天去魏城,是为了报恩。现在两地都保住了城池,人们的性命也安全了。乱臣知道惧怕,刚烈正直的人得到了保障,对我一个女人来说,功也不算小。”“可以你一个小姐之身怎么能住在山里呢?”红线说:“为了来世,我怎能久留?”薛嵩知道不能留住,便为她饯别,集合宾朋好友,夜宴中堂。为了助酒兴,薛嵩请在座的冷朝阳作词,其词是:
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
唱完,薛嵩非常悲痛,红线边哭边拜,托辞醉了,离开了宴席,从此,不知去了哪里。
《红线》的故事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平息藩镇纷争,维护国家安定的愿望。但篇中也带有明显的报恩思想。作品成功地塑造了智勇兼备的侠女形象,情节一波三折,想象丰富,构思奇妙。语言骈、散结合,像裴铏的传奇《昆仑奴》一样,以骈文、诗赋描写人物和场景,以散文叙述故事,在形象上、音节上皆构成和谐的美感。成为后来古典小说叙事方式的滥觞。
同《昆仑奴》一样,这篇传奇在唐以后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它先后被改编成戏剧、小说,笔记和诗歌也屡次引用、咏歌,甚至比《昆仑奴》更多,达200多种、次。
宋人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宋·皇都风月主人《绿窗新话》卷下,宋·曾慥《类说》卷三十六皆转录了这个传奇,《唐诗纪事》并丰富了其中一些细节;明人梁辰鱼据以撰成杂剧《红线女夜窃黄金盒》,胡汝嘉改编成传奇《红线记》,程守兆改编成《金盒记》,无名氏又将它与梁辰鱼的另一剧本《红绡》合为一剧,称为《双红记》;京剧《红线盗盒》亦取材于此并成为京剧的传统保留剧目。1918年,梅兰芳在北京广德楼戏院首演。由梅兰芳饰红线、高庆奎饰薛嵩,李寿山、曹二庚合演田承嗣;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一九四“豪侠二”收录了这个传奇,并在卷一六“神仙”、卷六九“女仙”、卷三四六“鬼”、卷三六五“妖怪”多次征引这个故事;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程元玉店肆代偿钱,十一娘云冈纵谭侠”用红线、聂隐娘的故事为入话;清·翟灏《通俗编》卷三十七,清·慵讷居士《咫闻录》卷十一,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二十,宋·尤袤《全唐诗话》卷二八,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四十三“送别门”皆摘录了这个故事和这首送别诗,清·王晫《看花述异记》则改编了这个故事。
引用这个故事的笔记、小说、诗词、戏曲乃至正史、佛典、道藏更多,如明·顾起元《客座赘语》卷八,明·无名氏《白兔记》第二十一出,宋·舒岳祥《阆风集》卷五,清·丁治棠《仕隐斋涉笔》卷三,金·元好问编《中州集》戊集第五,明·沈德符《顾曲杂言》,清·魏秀仁《花月痕》第二十回“陌上相逢搴帷一笑 溪头联步邀月同归”,清·不题撰人《野叟曝言》第十五回、第四十三回、第五十八回、第七十回、第七十一回,明·陆采《明珠记》第三十三出“写诏”,清·长白浩歌子《萤窗异草》初编卷四,清·冒襄《影梅庵忆语》,清·佚名《施公案》第二五○回“中途遇盗又失金牌 狭路害人猝逢铁匠”,清·宣鼎《夜雨秋灯录》卷四,清·吴敬梓《儒林外史》第四十一回“庄濯江话旧秦淮河 沈琼枝押解江都县”,清·李百川《绿野仙踪》第一百回“八景宫师徒参教主 鸣鹤洞歌舞宴群仙”,明·卓人月《花舫缘》第一出,清·随缘下士编《林兰香》第二十回“聪慧姿一姝独擅 风流事五美同欢”,清·随缘下士编《林兰香》第二十六回 “彩云一日几般妆 耿服三秋无限恨”;清·李汝珍《镜花缘》第五十九回“洛公子山中避难 史英豪岭下招兵”,明·江南詹詹外史《情史》卷十九“情疑类”,《後西游记》第二十五回“莽和尚受风流罪过 俏佳人弄花月机关”,清·石玉昆《三侠五义》第四回“除妖魅包文正联姻 受皇恩定远县赴任”,明·王世贞《剑侠传》卷二,清·沈起凤《谐铎》清·震钧《天咫偶闻》卷四,清·吴趼人《林公案》第五回“长途仆仆响马追踪 良夜迢迢霜锋飞至”,清·贾茗辑《女聊斋志异》卷一,清·汪景祺《西征随笔》,清·陈维崧《妇人集》妇人集。
对此故事做出研究和品评的有清·陈田辑《明诗纪事》己签·卷十一,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五,清·梁廷柟《曲话》卷一。清·周亮工《书影》卷四云:“《红线传》‘铜臺高揭,漳水东流,晨鸡动野,斜月在林’四语何等冷劲,而下接云‘忿往喜还,顿忘於行役。戚知酧德,聊副於咨谋’便是村学究语。乃知为文单行者易工,而俪偶者难妙也”,其卷八又云:“所谓舌端有写生手也。此妇要是隐娘、红线之流。伯弢善述,伯祥此记,亦奕奕动人。所谓潘君之笔,乐君之舌也”;明·祁彪佳《远山堂剧品》“雅品”:“陈思王觌面晤言,却有一水相望之意,正乃巧于传情处。只此朗朗数语,摆脱多少浓盐赤酱之病”(《红线》);清·李调元《雨村剧话》卷下:“《双红》剧,一、《红绡》,见《昆仑奴传》所称奴摩勒负崔生至一品院,与歌妓红绡会,逾十重垣,双负出,挝杀猛犬者也。一、《红线》,见《甘泽谣》,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盗田承嗣金合,一夜去来,辞嵩不知所往者也。沈德符《顾曲杂言》:梁伯龙有《红线》《红绡》二杂剧,颇称谐惬。今被俗优合为一大本南曲,谓之《双红》,遂成恶趣”。
《红线》的故事更多见于历代文人的吟咏之中,如明·荑秋散人《玉娇梨》-第九回百花亭撇李寻桃:“〔双声子〕改妆聊自悦,吊影忽悲咽。十二重门深深设,是谁遣红线红绡来盗妾”;明·彭孙贻《茗斋诗馀》卷下:“清襞吴绫软,非烟非雾神光闪。绣虎情丝,重吐出凌波人面。微步盈盈,翠羽明如剪,遥相思描影菱花展。怕前身粉本,侬比誵妃近远。 可待丹青染,生尘罗袜香沾腕。千古才人悔不倩,针神写怨。铜雀漳河遗枕同悲惋。十三行万缕柔肠转。付青衣红线,补入填词弦管。(冷朝阳送红线诗有‘洛妃乘雾’句。)”;《敦煌变文》6·王昭君变文:“妾嫁来沙漠,经冬向晚时。和明以合调,翼以当威仪。红脸偏承宠,青蛾侍妾时。妾貌如红线,每怜岁寒期”;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百八十六:“惊句如侠客,使笔如使剑。星斗寂无声,青天碧云敛。夜中红线来,冰雪芙蓉艳”;清·钱谦益编《列朝诗集》丁集第六《红线诗五首》:“清明陌上香车路,认得萧郎不敢言。手碎琵琶断玉箫,青青谁竟折长条。背啼红袖逢人笑,岁岁春风恨不销”
附录:
昆仑奴 裴铏
唐大历中,有崔生者,其父为显僚,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生是时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禀孤介,举止安详,发言清雅。一品命姬轴帘,召生入室。生拜传父命,一品欣然爱慕,命坐与语。时三妓人艳皆绝代,居前,以金瓯贮含桃而劈之,沃以甘酪而进。一品遂命衣红绡妓者,擎一瓯与生食。生少年赧妓辈,终不食。一品命红绡妓以匙而进之,生不得已而食。妓哂之,遂告辞而去。一品曰:“郎君闲暇,必须一相访,无间老夫也。”命红绡送出院。时生回顾,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余更无言。
生归,达一品意。返学院,神迷意夺,语减容沮,怳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诗曰:“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璚芝雪艳愁。”
左右莫能究其意。时家中有昆仑奴磨勒,顾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报老奴。”生曰:“汝辈何知,而问我襟怀间事。”磨勒曰:“但言,当为郎君释解,远近必能成之。”生骇其言异,遂具告知。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隐语,勒曰:“有何难会,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数十五指,以应十五日之数;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月圆如镜,令郎来耶。”生大喜不自胜,谓磨勒曰:“何计而能导达我郁(“郁”字原空缺,据明抄本补)结?”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姬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杀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携鍊椎而往。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无障塞耳。”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内,止第三门。绣户不扃,金釭微明,惟闻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翠环初坠,红脸才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但吟诗曰:“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
侍卫皆寝,邻近阒然。生遂缓搴帘而入。良久,验是生。姬跃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谋,负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帘外耳。”遂召入,以金瓯酌酒而饮之。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拥旄,逼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脸虽铅华,心颇郁结。纵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贤爪牙既有神术,何妨为脱狴牢。所愿既申,虽死不悔。请为仆隶,愿待光容,又不知郎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语。磨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姬甚喜。磨勒请先为姬负其橐妆奁,如此三复焉。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省,遂归学院而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觉。又见犬已毙,一品大骇曰:“我家门垣,从来邃密,扃锁甚严,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此必使士而挈之。无更声闻,徒为患祸耳。”姬隐崔生家二岁,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为一品家人潜志认,遂白一品。一品异之,召崔生而诘之事。惧而不敢隐,遂细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负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过,但郎君驱使逾年,即不能问是非,某须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严持兵仗围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翕,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然崔家大惊愕。后一品悔惧,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如此周岁方止。后十余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颜如旧耳。(出《传奇》)
红线 袁郊
唐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红线者,善弹阮咸,又通经史,嵩召俾掌表笺,号曰内记室。时军中大宴,红线谓嵩曰:“羯鼓之声甚悲切,其击者必有事也。”嵩素晓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问焉,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嵩即遣归。是时至德之后,两河未宁,以淦阳为镇,命嵩固守,控压山东。杀伤之余,军府草创。朝廷命嵩女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台节度使胡章女;三镇交缔为姻姬,使益相接。
田承嗣常患肺气,遇暑益增,每曰:“我若移镇山东,纳其凉冷,可以延数年之命。”乃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其廪给。常令三百人夜直宅中。卜良日,欲并潞州。嵩闻之,日夕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时夜漏方深,辕门已闭。杖策庭除,惟红线从焉。红线曰:“主公一月,不遑寝食。意有所属,岂非邻境乎?”嵩曰:“事系安危,非汝能料。”红线曰:“某诚贱品。亦能解主公之忧。”嵩以其言异,乃曰:“我不知汝是异人,诚暗昧也。”遂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遗业,受国厚恩,一旦失其疆土,则数百年功勋尽矣。”红线曰:“此易与耳。不足劳主公忧,某暂到魏境,观其形势,觇其有无。今一更登途,二更可复命,请先定一走马使具寒暄书,其他则俟某却回也。”嵩曰:“倘事或不济,反祸之速,又如之何?”红线曰:“某之此行,无不济也。”乃人闺房,饬其行具。梳乌蛮髻,插金凤钗,衣紫绣短袍,着青丝轻履,胸前挂龙纹匕首,额上书太乙神名。再拜而行,倏忽不见。嵩乃返身闭户,背烛危坐。时常饮酒,不过数杯,是夕举觞十余不醉。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坠露,惊而起问,红线回矣。嵩喜而慰劳,询事谐否?红线对曰:“幸不辱命。”又问曰:“无杀伤否?”曰:“不至是。但取床头金盒为信耳。”又曰:“某子夜前三刻,即达魏城,凡历数门,遂及寝所。闻外宅儿止于房廊,睡声雷动,见中军士卒,步于庭下,传呼风生,乃发其左扉,抵其寝帐。田亲家翁止于帐内,鼓跌酣眠,头枕文犀,枕前露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盒,内书生身甲子与北斗神名;复以名香美味,压镇其上。彼则扬威玉帐,但其心豁于生前;熟寝兰堂,不觉命悬于手下。宁劳擒纵,只益伤嗟。时则蜡烛烟微,炉香烬委,侍人四布,兵仗森罗。或头触屏风,鼾而者;或手持中拂,寝而伸者。某乃拔其眷洱,褰其裳衣,如病如昏,皆不能寤;遂持金盒以归。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漳水东流;晨钟动野,斜月在林。忿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聊副于咨谋。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人危邦,一道经五六城,冀减主忧,敢言劳苦。”嵩乃发使人魏,遗承嗣书曰:“昨来暮夜有客自魏中来,云从元帅床头获一金盒,不敢留驻,谨封纳。”专使星驰,夜半方达。正见搜捕金盒,一军忧疑。使者以马捶挝门,非时请见。承嗣遽出,使者以金盒授之,捧承之时,惊绝倒。遂留使者止于宅中,狎以私宴,多其赐赉。明日遣使赉帛三万匹,名马二百匹,及珍异等,以献于嵩,曰:“某之首领,系在恩私。便宜知过自新,不复更贻伊戚。专膺指使,敢议亲姻。循当捧鼓后车来,在麾鞭马前。所置纪纲外宅儿者,本防他盗,亦非异图,今并脱其甲裳,放归田亩矣。”由是两月之内,河北河南,信使交至。
忽一日,红线辞去。嵩曰:“汝生我家,今将焉往?又方赖汝力,岂可议行?”红线曰:“某生前本男子,游学江湖间,读神农药书,而救世人灾患。时里有妇孕,又患蛊症,某误以芫花酒下之。妇与腹中二子俱毙。是某一举而杀三人。阴司见诛,蹈为女子,使身居贱隶,气禀凡俚,幸生于公家,今十九年。身厌罗绮,口穷甘鲜,宠待有加,荣亦甚矣。况国家平治,庆且无疆。此即违天,理当尽弭。昨至魏邦,以是报恩。今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列士谋安,在某一妇人,功亦不小,固可赎其前罪,还其本形,便当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嵩曰:“不然,以千金为居山之所。”红线曰:“事关来世,安可预谋。”嵩知不可留,乃广为饯别,悉集宾僚,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红线酒。请座客冷朝阳为词,词曰: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长流。
歌竟,嵩不胜其悲。红线拜且位,伪醉离席,遂亡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