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奶色船身,船的两头微微翘起,一页白色的扬帆,映衬于蓝天碧海。船上坐着两个年轻人,一头黑色的短发,与一头黑色的长发,头与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随着小船在海上轻轻地荡漾。
竹儿笑了,在睡梦中甜甜地笑了。
“我们去哪里?”少女柔声问道。
少男眉毛一扬,“我们私奔去。”
什么,竹儿一脸的惶恐,从床上跳了起来。她紧张地瞧了一眼枕边人,还好老公呼呼地睡着,没有觉察到她的动静。
夜依然黑沉沉的,竹儿却没有了睡意。文轩是竹儿的初恋,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送了她一首小木船,那是他亲手制做的,船头上刻了两片竹叶。她望着他,望着那双黑色的大眼睛,他的一缕黑发从前额荡了下来。她闭上眼睛,他便吻了她。他的唇是那么的滚烫,那么的柔软,她被融化了,她变成了一屡烟,一片云,她成了幸福海洋中的一首小船。
那时文轩常常带她出去玩,她歪着脑袋问他,“我们去哪里?”他总是剑眉一扬,“我们私奔去。”他们常常去水边放船,小木船在水中随风而舞,他们就在岸上互相依偎,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缠绕着他乌黑的短发。
哦,想起文轩,竹儿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她选择了离开文轩,因为他是家中的独子,他不能跟她一起到美国奋斗。她结识了现在的老公,他们一起拿到了美国学位,买房子生孩子,过上了中产阶级的生活。她的生活很平静,也可以说是很枯燥。偶尔她会想起文轩,那是她茶余饭后的一道点心。
她不时听到一些文轩的消息,他在房地产上颇为成功,他在上海那样的地方也相当有女人缘,每次同学聚会总是带着不一样的漂亮女人。她以事不关己的心态听着这些故事,继续过着她早九晚五的生活,在家默默无闻地相夫教子。
她拿到过文轩的电邮地址,那张纸在她手中揉搓成一个团,转了好多圈之后被她扔掉了。
有一天她收到了一个电邮,打开后看到了一幅照片,那张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那是一首奶白色的游艇,甲板上有着两层的船舱,船头上刻了两片竹叶。她被深深地震撼了,丧失了感觉判断力,只是痴痴地坐在计算机前,呆呆地望着那幅游艇照片。一会儿见到那首小木船,一会儿又见到那首大游艇。熟悉的小船,不熟悉的大船,都是类同的颜色。逐渐淡忘的小船,扑面而来的大船,都刻着同样的竹叶,还有那双在记忆中已经久远的大眼睛。她触到那缕从前额荡下来的黑发,柔软地骚扰着她的前额,她的脸颊,在她的双唇上轻轻地摩挲着。不知道那幅照片是不是有声,还是那个声音在她的灵魂里震荡,“我们私奔去。” “我们私奔去。” “我们私奔去。”那个声音反反复复,在屋子里如雷贯耳。
“又是哪个土豪的游艇?”老公凑了上来。竹儿默默无语,走出了屋子。
私奔!这个念头缠住了竹儿。她知道对不起老公那样的好人,对不起正在高中念书的两个孩子。可是那是她早思慕想的恋人啊,他开着游艇从上海来了,他到旧金山码头来接她,他穿越了整个太平洋,他穿越了整整二十年的岁月,他,她的他,她不能对不起他啊!
竹儿不让他来接她,她坚持自己开车去码头找他。
蔚蓝的天空下,一大排豪华游艇。她在车中看见他了,一个中年男子,局促地向着道路这边张望着。他不再是那个记忆中的他了,曾经瘦高的身子有些发福。他又是那个记忆中的他,一抬头,一举足,她还能感知那个从前的他。他没有了额前的那缕黑发,何止是那缕黑发,整个头顶都是光秃秃的。竹儿翻开车上的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巧笑倩兮的长发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面色青黄的中年女人。哦,岁月是何等的残忍,那对船上的神仙眷侣永远地消逝了。
竹儿继续开车向前驶去,她没有在那个中年男子边上停留。她象平常每一天那样回家,继续她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
那对爱船上的少男少女,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中。
“我们去哪里?”她常常忍不住地道。
他的声音永远抑扬顿挫,“我们私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