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儿的床只有一个字:乱。
他会在墙与床之间的缝里塞满小时候用过的各种小毯子,说是为了安全。会在枕头下塞满揉成团的面巾纸,说是为了预防晚上鼻子痒,万一流鼻涕。每晚都是如此,他都会记得拿两张面巾纸揉成团塞在枕头下或者攥在手心里,却从来不会记得第二天把它们扔进垃圾桶去。
枕头边上,凡儿也会放上两个手电筒,一个带电池的,一个手摇的备用,方便夜里如厕时照明。然后他会在床上堆满给他们买的绒绒玩具。那天我一时兴起,给他数了数,大大小小15个动物玩具都挤在他的小床上。
我曾经几次三番责令他床上玩具不能超过三个,最后却都是我妥协。乱就乱吧。刚刚看过一篇文章说床上杂乱无章的人更有创造力。像是真的,凡儿的思维方式的确不受拘泥,他头脑中的那匹没有缰绳的小马总是会奔突出别具一格的想法。
每天看到凡儿小小的身子淹没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动物中,就会让我生出无限怜惜。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只懂得自己内心感受,倔起来八头牛拉不回来的小孩,内心里也会有别样的柔软吧。
如果可以,凡儿愿与那些玩具同吃同睡。当然,太多了,以前凡儿总是不厌其烦地将它们一个个抱下楼,再一个个抱上楼。常常满楼梯都是跌落的玩具。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严厉禁止,只可以选择两个玩具随身携带着。最终凡儿选了一个淡蓝色的长绒兔,一个鹅黄色的会叫的小鸭子。凡儿带着它们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玩积木。
几乎每天早晨都是一场匆匆忙忙的战事,却总是能听到凡儿不慌不忙,嗲起嗓子,无限温柔爱意地说,小兔子,我爱你。小鸭子,我爱你。来,我们下楼吃饭去吧。
然后一手抱一个,跟爸爸抱着一对双胞胎似的,小心翼翼慢腾腾地下楼。我便哭笑不得,没有半点脾气可发了。
这是一只多么缓慢但有爱心的蜗牛啊!
记得在国内的时候,母亲那里没有太多玩具,只有一个侄女的粉色小绒猪。那时候凡儿六岁,不顾那是女孩玩具,也会时时刻刻抱着,连去厕所也要抱着。
从国内回来,除去在北京住的五星级宾馆,凡儿最想念的便是那只小粉猪了。提起再回中国,凡儿便说回去两天就够了。一天去姥姥家拿那只小粉猪,一天住一下免费的五星宾馆。
我想起来便笑,猪与五星宾馆,真的是简陋与奢侈在他的小小心里同住。
三个孩子里,凡儿是跟母亲最亲近的小孩。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凡儿对姥姥的挂念却让我感动。我想是因为母亲格外喜欢凡儿的缘故。母亲总觉得凡儿最像我,凡儿也格外会讨母亲喜爱。
大概因为两个人性格相像。母亲一直心思简单如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的王,也是一种道行。难得的是,他们的床也是那么相像。母亲的床上大大小小的东西加起来要有几十件。凡儿到了姥姥床上像老鼠掉进米缸,回到家的感觉。
那时候我远远看着凡儿在母亲的床上欣喜地淘宝,母亲则一脸迁就投入地陪玩,就头痛:这真的是母亲说的血液里遗传的根儿吧,隔着天涯海角,隔着岁月迢迢,凡儿还是把姥姥天真自我,杂乱无章的个性继承得完完整整。
据说与长辈个性相像的晚辈容易得到祖荫庇护,也是一种福气。如此,凡儿的小床,乱就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