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的前世今生


一个多星期前,托小猫的一颗下门牙开始松动,从此娇滴滴的势如古稀老人,吃饭全用尖牙侧咬,动不动要求“给我软的”。

买来的面包有硬皮,她哼唧不已,愁眉苦脸地掏出面包芯来吃。棍子面包细长,皮多芯少,于是我们改买大胖圆面包,但托小猫还是哼唧,吃得没精打采,于是我只好连蒸了好几天馒头。

亏了辗转看来的毛毛妈的方子,现在做馒头已经是小菜一碟。原方里只放320g面粉,我买的酵母包装上也只说每小袋用于250g,可我贪心无限,每次都试图往上多加一点面粉,现在每小袋酵母已经用于460g面粉了,还是能顺利发起来。下力揉均匀,用保鲜膜封在大碗里,放在烤箱的微微余热中,两个小时就发得胖大疏松。每次能蒸三屉,一家人放开肚皮吃。

这馒头热的好吃,柔和松软,但冷的也别有筋道的香味,冷馒头我当零食都能啃好几个。真心觉得我这馒头比我吃过的所有馒头都好吃。

高中时住校,每天的早餐是一个馒头。由两个值日生在早读即将结束时早退到食堂去用大筐抬回来,早读结束后,从走道慢慢抬着馒头筐经过,像发飞机餐一样派送,但并不是平均分配的,吃馒头的要提前一天在生活委员处用饭票预定。一张饭票换一个短纸牌,两张饭票换一个长纸牌,第二天领馒头时再把这纸牌交还给派送飞机餐的值日生。我之所以牢牢记得这个细节,是因为各个纸牌到后来基本都成了私人专用,每个人变着花样地在上面展现艺术天赋,我的那张画的花里胡哨,好像还写着什么“民以食为天”之类的醒世恒言,可惜没保留下来,不然也算是少年时的艺术创作了。当时很盼望值日,因为感觉责任重大庄严,全班五十多号人的幸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重要的是还可以冠冕堂皇地从早读课早退,去食堂后厨进行批发馒头的大事业。

早读下课才能吃早餐,也就是说我们得先早起跑半小时的步、读一个小时的书,然后才有一个馒头吃。对于正在长身体的、脑力和体力都高强度消耗的我们来说,这样的早餐显然是营养不够的。可是当时大家都一起营养不良,好像也不觉得苦。很多同学书桌下常备豆腐乳等咸菜,每天抹馒头吃。班上一位姓顾的同学有个奇怪的癖好,每吃一口馒头,都要搓下小手指甲盖大的一个小球,把它们放在一个小药瓶里,久而久之,积攒了好几瓶。看他吃馒头和搓馒头球,也是我们吃馒头时的娱乐。

现在想起来,那个早餐馒头比起我今天蒸的馒头来,味道差得太多了。今天我自己蒸的馒头,空口就能吃好几个,那时那个馒头啊,如果不加点咸菜,简直难以下咽。这是情有可原的:不管当时食堂大师傅的水平有多高,他们肯定不会用牛奶来和面,不会在里面刷刷放两勺白糖,用的面粉肯定不如我现在用的面粉,酵母肯定也不如我用的酵母。

当时的情况是:我时刻处于一种饥饿状态中,可是学校食堂买来的饭又常常吃不完、倒掉。这是一个很大的悖论:又饿又不想吃。由此可见学校的饭有多难吃。而这难吃的饭每天就以一个千篇一律的馒头拉开序幕,哦,忘了说,中秋节、端午节之类的节日,馒头会临时改为豆沙包,那简直是万众一心同欢呼,激动的口水流遍屋。

我外公要是看到我把半个馒头扔进泔水桶,不知会生气成甚么样子。他一定觉得每天早上有白面馒头吃还敢唧唧歪歪,简直该打。可是我今天回过头去看,觉得吃那馒头虽然不是苦难,但也远远谈不上幸福。当时浑浑噩噩,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丢掉,然后自食其果地捱着饿,好像既不觉得幸福,也不觉得苦。我现在觉得当年那个吃馒头的孩子可怜,而当年那个孩子看到现在每天为一日三餐绞尽脑汁的我,可能会幸灾乐祸地尽情嗤笑。所以幸福和味道一样,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受到记忆、环境、想象力等各种因素的制约。就像托小猫,压根不觉得每天喝牛奶是什么了不起的幸福,也永远不能想象有的孩子不喝牛奶就这么长大了。
 

托宝猫 发表评论于
回复 '2longwaiting' 的评论 :

酸菜炒肉,我的最爱之一……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都在流口水。
2longwaiting 发表评论于
记得每天早餐清水米线,有时可以吃八两,一周一次暴腌酸菜炒肉,回想垂涎
托宝猫 发表评论于
回复 'kingfish2010' 的评论 :

真的是又饿又挑食。不过大概也确实是饿得还不够惨。
kingfish2010 发表评论于
能扔掉馒头,不管多么难吃,还是没有被狠狠地饿过! 批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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