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你今天看上去美极了。”开着车的托马斯由衷地说。
“你总是这样夸我,是你们西方人的习惯还是真心的?”
“当然是真心的!你怎么可以怀疑我。我第一次见你这样弄你的头发,真得很美,像个电影明星!”
“去你的。”晓玲娇嗔地笑了。
“你以前去过樱桃沟吗?”托马斯问。
“去过好几次了,我可以给你讲解那些名胜的典故、给你当导游。”晓玲答道。
晓玲确实和姐姐晓芸、北征还有北征的哥们儿三里河的大虾米、锛娄、姐们儿冀芳、薇薇、盛丽他们那帮人没少去樱桃沟玩,但这次的感受很不一样。她告诉汉斯,过去他们一帮朋友常常是乘长途公共汽车、或是给哪家高干的司机塞了辛苦费,偷偷把公车开出来郊游。一辆小车里人落着人像是挤了一车的麻袋。有些年轻的司机们也是玩心很盛的,召之即来。他们惯用的小伎俩就是问清楚首长没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就托词要把车送出去修理,然后专车就会失踪个半天一天的。高级的红旗车太招眼谁也不敢。所以我们坐的大都是老掉牙的伏尔加、上海。那种车大毛病常有小毛病不断,说是车坏了谁也不足为怪。有一回一共两辆车都被交通警拦住了,北征他们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人家千万别给单位寄罚单。“警察叔叔。您眼神真好使,怎么就看出来我们超载了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警察也是个好逗之人,“天天在这大马路上站着,底盘那么低,那四个车轮子都快压瘪了我还看不出来,当我是白痴呐。得,今个儿就罚你们一个个的当着我的面再装回到车里去,我倒是看看你们都是怎么在里边儿待着来的!”我们就乖乖地一个挨一个钻回车里。我们这辆车吧,后座左边是我,右边是我姐坐在林北征的腿上,瘦骨伶仃的史小杰夹在中央,薇薇和盛丽两个女孩挤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个子最高的大虾米就坐在我们脚上;另外一辆车也是一开门倒出来一大帮人,吓了那个警察一大跳。
“你们坐的是一辆什么车?”
“64年产的SH760型上海牌。”
“一共坐了多少人?”
晓玲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下8个吧。”
“奥,我的上帝呀!”托马斯笑得一手把方向盘都拧歪了,沃尔沃打了个漂,惹得后面的一辆大卡车使劲按喇叭。
“哎,哎,小心点儿你,咱这儿两条人命哪!”晓玲夸张的叫起来。
“你们真是太可爱了。”
这会儿,托马斯再一次肯定了自己无数次试图说服前妻辛西亚的命题:人没有钱可能不快乐,但绝非所有的快乐都与钱有关。在这个思想被管制、食物被管制、服饰被管制的红色中国,在西方的遥望者印象中如同荒漠一样枯燥乏味、应该是人人都觉得痛不欲生的地方,年轻人仍可以找到他们的方式寻欢作乐。一个不快乐的人长时间地坐在一辆豪华车里郁郁独行并不比8、9个快乐的人挤在一辆破上海车里更心情舒畅。贫街陋巷不是照样可以开放出晓玲这么娇媚的花吗,而一个华衣美服包裹起来的狗尾草——即使生在精心修剪的英国花园里,草总不可能比花更吸引人,所以生长的地方并不是最重要。
车载立体声音响开始播放一曲英文迪斯科,歌曲的每个段落都有群情激昂的呼叫:“YMCA!YMCA!” 托马斯一边开车一边摇头晃脑地也随着唱歌的人一起喊:“YMCA!”喊得兴高采烈。
“YMCA是什么意思?”晓玲问他,
“是英文‘男青年基督教协会’的缩写。这个最初由美国的乔治威廉姆斯发起的慈善组织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会址遍布世界各地。他们帮助的远不仅是男青年或是基督教徒,他们做善事为所有不同种族、信仰、和年龄的人。I really like that spirit, (我喜欢那种精神)你们的毛(主席)不是也倡导国际主义精神吗,就像白求恩大夫,就像我。”
“去你的,你哪能跟人家白求恩比呀!人家可是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伤员来着。”
“又是去我的,去哪儿,去樱桃沟。我是开玩笑的。人人帮助人人,会使这个苦难的世界变得好过一点。”
“奥,我好像看见东单菜市场旁边就有一家中国的青年基督教协会,门口挂着一个黑色的木头牌子,不知道是不是一回事?”
“可能是吧。你知道吗,白求恩是个英雄,更是个很有个性很有意思的人。我读过他的传记。他会在一个很正式的宴会场合对一个盛装而又矜持的女性说‘你有一个很适合生育的骨盆’,把那个女士弄得很尴尬;还有一次,一位女士去他家做客,客气地夸赞他的窗帘很好看,他就一把扯下来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吧。你们的八个样板戏里的英雄好像都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那不对劲。毛泽东、刘少奇都是英雄,也都是很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毛现在被摆到神坛上给神化了。”
结识托马斯以后,晓玲听过了他许多大胆的“狂词谬论”,她对许多以前毫不怀疑盲目崇信的事物开始有了疑问,托马斯让她换了一个角度看待社会看待人性。
在植物园门口泊下车子,托马斯从后备箱里提出了一个精致的草秸编的食品筐,筐里装着他精心准备好的面包火腿三文治、鹅肝酱、奶酪,还有一瓶法国波艮地产的干红葡萄酒,餐具和酒杯也一应俱全。两个人悠闲自在地踱入了园内。
走进山沟没多远,见一座人工砌造的小水库截流成潭,浑似天成,一潭碧水倒映着山涧上遍布的高大水杉树和重重叠叠的花草灌木,像是一幅画中之画。路过刻有“鹿岩仙迹、退谷幽栖”八个篆字的石崖,又跨过一座汉白玉石雕砌的小石桥沿小径蜿蜒前行,不久就到了著名的元宝石跟前。晓玲抢先几步攀上去,顽皮地搂住了大石头,“你知道这块巨石的故事吗?”她考问托马斯,
“我知道。《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老的时候落魄京城,常来此地转悠,民间传说他就是见到了这块石头而产生了“通灵宝玉”的构思。”
“回答正确,给予奖励!”晓玲自高处跳下来,将手中采集的一束野花举到托马斯面前。
“不行不行,这个奖励太微薄了,不行。”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