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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夏日情

周末路过西温的朋友家,热心的她送了我们一大袋自己种的西红柿,生菜和其他蔬菜。她在向海的花园里开辟了一小块菜畦,从超市里买了不同种类的蔬菜苗种下。这里的气候好,西温山上的土好,再加上朋友装的自动定时洒水器,不需怎么费心打理,西红柿却挂果很多,生菜也绿油油的,令人垂涎欲滴。
我们的很多朋友都喜欢在花园里种菜,甚至还有人特地买了带有大农场的独立屋,请专人种植蓝莓,黄瓜,桃树,梨树等。朋友在家里招待客人时,所有的蔬菜都是到农场里现摘的,客人连吃带拿,欢喜不已。我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很难忘。
我们家的花园不大,适合忙工作忙孩子没有时间打理园子的我们。但老公还是忙里偷闲,在园里种了几盆西红柿和草莓。他亲自带着两个孩子到超市里选苗,买花盆和肥料,并手把手教他们栽种。“一棵是哥哥的,一棵是弟弟的,倆兄弟比赛,看谁更有责任心,谁的苗结果多.”老公对孩子们颁布了责任制。
天气渐渐干燥炎热的时候,老公领着孩子们在园中浇水,告诉他们种花要持之以恒,不要一时贪玩忘记了浇水。大宝慢慢地有些开窍了,三两天就到后院转转,看看西红柿和草莓的长势。终于,西红柿和草莓都大丰收了。两个小儿每天都到后院摘几颗果实,用清水洗净了,先往妈妈嘴里塞一颗,再把剩下的吃了。“自己种的就是好吃”,孩子们说。
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公是园艺迷,从小养花养鸟都成了“精”,现在开始培养孩子们的兴趣了。据他说,他从小就特能养花种菜。那时几乎家家都在房前屋后见缝插针种些蔬菜瓜果,老公还种铁树,矮矮的铁树竟然开了花,邻居们啧啧称奇。老公养的金鱼,条条都长到二十厘米长,家里的鱼缸装不下,他拿着大鱼到市场跟小贩子换了小鱼回来养,养大后,再回去换小鱼。
结婚前,和他憧憬未来在加拿大的美好生活,他说希望我们退休后,能买一套带着大花园的房子,他哪儿都不去,天天在花园里伺候他的宝贝蔬菜瓜果就行了。
这也是我的梦想之一。我们之所以拥有共同的梦想,大概都源于儿时相似的生活经历吧。
小时候,我们所在的职工大院面积很大,只有矮矮的七棟砖瓦宿舍楼。大院里绿树成荫,除了最宽的那条大道的两边种了整排的红花夹竹桃和扶桑花外,其余的大多为玉兰树,芒果树,荔枝树,枇杷树和龙眼树等,果树占了大部份。我住的四号楼前面就有十几棵高耸的芒果树。大院的人不像现在那么多,我们似乎每家都很熟识。春天芒果树刚刚抽出圆锥形的米色花序时,树下就开始热闹了。大院的孩子玩捉迷藏,某几个孩子用手蒙着眼睛,站在粗大的树干前从一数到一百,其余的孩子做鸟兽散,四处躲藏。抓到的“俘虏”也在树下等着听候发配。
夏天一到,树下更是喧闹一片。孩子们在细长的竹竿上系一根弯弯的铁钩,围在树下钩青色的芒果。芒果不等发黄成熟,就成了孩子们的囊中之物。青色的芒果只需放进米缸,用米埋着十几天,就开始成熟发软,吃起来酸甜酸甜的。如果蘸着酱油吃,就更甜了(你绝对想不到吧。)
大概是品种的问题,院中生长的枇杷,荔枝和龙眼棵棵植株高大,枝繁叶茂,但结出的果却又小又酸涩。但这并不妨碍孩子们摘果的热情。我穿着花背心花短裤,脚踏人字拖,跟在一帮大男孩身后起哄,眼见着他们很费力地用长长的竹竿把小小的果实从树上钩下来。彼时,夏日里的蝉鸣和孩子们的喧闹声,是一篇不可不听的乐章。
职工大院像一个大果园,也是一个菜园。那时的副食品不丰富,家家的生活都很清贫朴素。院里的空地很多,几乎都被开垦成菜地。我们家对面的三号楼前空地平整,家家种菜。那时的空心菜都是连根从市场买回来的,我们把前端的嫩叶摘下来吃,剩下的菜梗便连根种回菜园里,不久又是绿油油的一片。有人还栽了葱苗,蒜苗和花菜,施的都是洗米水等有机肥,长势喜人。某个三号楼的邻居还别有心思地在菜园边上围了矮矮的竹篱笆,种上攀藤植物,每到夏天,粉色白色和浅蓝色的牵牛花便顺着篱笆,一路灿烂地开了,茑萝花也不甘示弱地在牵牛花的间隙中生长,纤小的藤倔强地攀着矮垣短篱扶摇直上,翠羽般轻盈的叶儿如新浣喜过的
绿纱,鲜红色的五角星花点缀在绿叶织成的羽绒毯上,绝对夺人眼球。特别是夜幕笼着薄雾慢慢垂临时,茑萝随风拂动,倩影翩跹,孱弱中夹杂着一种庄严美。我常常在矮篱笆前静静地赏花良久,许多年后到加拿大,还不时梦见三号楼前的矮篱和花园。
我也坚信一切好作品都来自真实的生活,工作后读到舒婷的“茑萝梦月”,我忽然觉着在漳州老家度过童年的她,也曾经在院中的篱墙下种过茑萝吧,不然不会把花的心态刻画得那么好。我甚至大胆地揣测,她来自天主教家庭。这个推断来自于她的那首名篇,“也许为一切苦难疾呼,对个人的不幸只好沉默,也许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在信仰匮乏的国度里,只有读懂圣经的人,才能明白上天不可抗拒的召唤背后,是苦难中更加巍峨的信念。
十多年前和杨隔着大海相恋,每天邮件不断。我们回忆起儿时故乡的一切,我对杨说,希望你给我的,是一颗宽容大度的心,一种心灵上的扶持。因为,“如果你给我雨水,我就能瞬息茁长,如果你给我支援,我就能飞旋直上”。我搬出了舒婷的“茑萝梦月”。呵呵,原来小时的生活经历,也能成就你未来的爱情观。
小时的邻居们都热火朝天地种花种菜,我们家也不甘落后。妈妈向邻居家要了菜籽,春雨淅淅沥沥开始下的时候,我们家的菜园里也种上了胡瓜苗,丝瓜苗和苦瓜苗。这都是些好种易收的时令蔬菜,长得很快,初夏的时候刚刚为它们搭起棚架,转眼间棚架上便是向四周延伸的极具生命力的藤蔓,葱茏一片,开满了黄灿灿的花,紧接着是果实累累。爸爸每天到菜市场买花蛤,胡瓜炒花蛤的味道很鲜。丝瓜是我的最爱,餐餐饭都少不了它,每年妈妈都会特意留着一些丝瓜在棚架上不收,让它们自然干枯,丝瓜里面的网状纤维可以代替海绵刷洗碗筷和灶具。苦瓜味苦性凉,家里只有爸爸敢吃,大多数的新鲜苦瓜都被妈妈送给邻居了。邻居们很高兴,也回送一些自栽的时令蔬菜到我们家。
几乎家家都在菜地边搭起简陋的鸡窝。搭鸡窝的碎砖头都是我和父母到工地上捡回来的,一砖一砖垒起来,上面盖了油毡布防雨。鸡窝的门是用旧木板钉起来的。我们家养了几只母鸡,每天爸爸负责清理鸡窝,我负责捡蛋。刚刚生下的鸡蛋放在手上有暖暖的感觉。我学着大人的样,拿着小锄头在菜园中刨地,菜园的土肥,稍稍挖下去就发现蚯蚓。我用筷子将蚯蚓夹到小罐子里,给母鸡打牙祭。
印象中,越是精瘦的母鸡越会产蛋。我们鸡窝的那只瘦瘦的看似营养不良的母鸡,几乎天天生蛋,我们喂它好吃的,它也不长肉,看得我们心疼。终于有一天,当我再次打开鸡窝的门时,发现小母鸡静静地倒在食槽边死了。我们全家都很伤心,在菜园中挖了一个坑把它埋了。后来我们陆陆续续养过好多只母鸡,可始终萦绕胸怀的,是那只极会产蛋的小母鸡。
除了鸡窝和菜园,我们家是大院中唯一种植葡萄和芭蕉的。葡萄架子搭在离窗子很近的地方,芭蕉树有三四米高,长在菜地旁边。种葡萄和芭蕉是妈妈的主意。年轻时的她有些文艺青年的范儿,喜欢栽些有些诗意的植物在自家的窗前。夏天的时候,茂盛的葡萄叶将葡萄架遮得严严实实的,阳光只能从藤叶的缝隙间穿透进来,少了很多杀伤力,屋里似乎也凉快很多。葡萄小串像绿色的珍珠垂下来,惹人怜爱。我和妈妈躺在大床上一起睡午觉,她为我轻轻摇着蒲扇,嘴里呢喃着:“再过一两个月,葡萄熟了,乖女就有口福了.”可惜不等葡萄成熟,邻居家的孩子就偷偷摘光了。
我们的芭蕉树非常高大,芭蕉叶像展开的大扇子,每当夜晚有风吹过的时候,芭蕉叶就沙沙作响,婆娑的树影映在了我们的窗前。我半夜三更热得醒过来时,常常瞥见如水的月光掠过扇形的芭蕉叶,将浅白的余辉洒在床前的水泥地上,诗意满满的感觉。
那时爸爸经常出差,晚上都是妈妈搂着我睡。我们住在一楼,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妈妈会莫名地担心有小偷半夜三更摸进家来。她害怕,又不敢跟我说,临睡的时候总是用椅子抵在门边,椅子上扣了一个空脸盆,门后又挂了一把火钳。这样如果有小偷推门进来,脸盆和火钳就会跌落地上,呯呯作响,给她一个预警。
某次出差,爸爸半夜才回到家,一推门,脸盆火钳丢了一地,哐哐响,妈妈惊醒了,爸爸也吓了一跳。爸爸终于明白了妈妈的担心,心疼地搂着她说:“傻瓜,怕成这样。”
许是这种童年经历,我一直喜欢种着芭蕉树的庭院,温馨的家的味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古人看到芭蕉树就会感叹“流光容易把人抛”,听到窗外雨打芭蕉声,就会“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啜泣“一片痴情付水流”。在我看来,芭蕉的叶叶心心,舒卷的是脉脉的温情,展示的是小女子倚靠在爱人肩头的醉心笑容。
小学毕业后,一大堆城市建设的细则出炉。我们的菜地整平了,鸡窝拆了,大院里陆陆续续搬进了很多人,为了加建职工宿舍楼,几乎所有的果树都砍光了。大院不再漂亮,更像一个装了很多钢筋水泥建筑物的丑丑的大容器,只是我的寄居地。
所以,我们和身边的朋友又在这异国他乡拾起童年的乐趣。朋友们在花园里种上了各式菜苗,搭起秋千架和狗窝,还饶有兴味地栽上了蓝莓和黄金李。
夏日的傍晚,老公领着孩子们在花园里忙碌着,我坐在楼梯口默默看着他们,忽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漂泊多年后,终于有副坚实的肩膀能让疲惫的头靠着,终于有一双手,和我共同支撑最艰难的时刻。茑萝梦月般的爱情已经实现,当我们把最诚挚的感情都互相奉献给对方时,得到的,是没有遗憾的每日每夜,在这长长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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