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年多不停的轰炸,虽然还存在个体差异,但同学们的英语口语水平,与开班初期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自然地,与莱斯利交流的广度和深度也大大提高了。那群与之同龄甚至年长的学生,由于理念不同,调皮有道,有时难免会把莱斯利弄得哭笑不得,甚至面红耳赤,因此她不得不常常摆出一脸严肃。也许知道自己作为老师的责任完成了,不用绷着了,她看大家、尤其是男同学的目光,柔和多了。
遗憾的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离别的日子近了,同学们的心情都不太好。班长Scott如是说:“我这两天七上八下的。这丫头一走,得把咱们狠闪一下。我媳妇都说了,你们小老师人那么好,怎么就不能请到家里坐一坐,吃顿饭呢?我也想,什么他妈的外事纪律,还能咋的,她还能把我策反成FBI啊?
有同学笑道:“她就算再有本事也把你整不成FBI,那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她加拿大人,顶多就给你弄个RCMP的小特务当当。”“你那RCMP是啥玩意?”“加拿大皇家骑警,就是加版的FBI。”“哦,得了,即使我有叛国心、叛国胆,可这二把刀英语,说深了就不明白了,莱斯利累牺牲了也没戏。我的意思是说最后这几天大家好好表现,当老师的就爱看学生有出息啊。”
陆续有同学邀请莱斯利去家里做客了,她非常开心,因为对她来说,那近乎一种荣誉。
最后的一堂课,她还跟往常一样,穿得特别得体,一句告别的内容都没提,照旧给学员布置讨论题目,好像明天还要继续似的。只是下课时间到来时,她没有如平常一样在教室逗留、回答同学提问,而是像一曲演奏终了的音乐家,给下面的同学深深地鞠了一躬,任柔顺的长发滑落到脸颊,遮挡住了双眼,和百感交集的思绪。谢幕之后,她让位给进来有总结要做的班主任,迈开长腿,大步地离开了教室。
培训中心给莱斯利和Betty举办了盛大的告别晚宴,隆重而热烈。菜系选择是中西合璧,美味佳肴玲琅满目。但是一道鸡爪害了莱斯利,令她花容失色。鉴于她的下一站是香港,少不了这个,有同学安慰她说,就算给她下的一场毛毛雨吧。
另外,班里准备了一本装潢精美的大相册,每个同学都把自己和家人的照片贴一张上去,附上留言,也在宴会上当场赠给了她。她只翻了两页,就开始情不自禁,哭得梨花带雨,全然不顾形象和风度了。总之她那顿晚餐吃得一塌糊涂。
告别的日子势不可挡地来临了。莱斯利和Betty同行,目的地是北京 - 温哥华。两个班的学员一个不拉地来到了火车站,浩浩荡荡地占据了整个的站台。莱斯利跟张主任等人一边寒暄道别,一边心不在焉地往我们的方向观望。女生们早已个个泪眼婆娑,男生帮莱斯利把旅行箱送进车厢后,就没人说话了,静静地在寒风中伫立。
班长Scott想打破这个有些凄冷的局面,围着大家转圈鼓劲:“Sheer up everybody!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关键的时刻到了,我觉得莱斯利要跟咱们行大礼了-hug, 那是人家的文化,不要学了半天啥也不会,都有点准备啊,别扭扭捏捏的。”
果如Scott所言,不一会莱斯利奔过来后,笑盈盈地跟大家开始握手,然后拥别,但是拥着拥着就把持不住了,泪珠从她大大的眼睛里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大学毕业跟同窗话别时伤感过,但毕竟大家都在中国,而对于远道而来的莱斯利,再见实在就太难了。说永别太矫情,我觉得心已被拧成一团,只想放声大哭,又怕被别人看见,只好躲到一根灯柱后面独自饮泣,目送莱斯利紧紧地抱着一个又一个同学不愿松手。情到深处人孤独,如此简单。
火车启动前最后的哨声响了,列车员们开始跳上火车,乒乒乓乓的关门声催促着莱斯利抹着眼泪退回到她的卧铺车厢门口。她的目光在搜寻着什么,迫切而焦急,显然是在找我,在她进了火车再次回眸的一刻,我忍住泪水,闪身出来向她轻轻挥了挥手。她看到了,露出了“why”的神色,迅速在车厢里挪到窗前,懑懑地盯着我,满脸疑惑。
西方人表达情感一般简单真挚,直接坦诚,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对他们的确是一很件玄妙的事情。当然,这我也是多年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的。所以,尽管难过,尽管无奈,我欠了莱斯利一个拥抱。
到了香港后,莱斯利给我写了一封长信,说她爱上了教英文的工作,忙碌之后业余生活也很丰富多彩。毋庸置疑,香港各方面的条件比北方的那个城市要优越得多,况且她之所以选择去那里,实则因为她分分合合的男友被外派去工作,两人同意需要对彼此的关系找到明确的答案。
信尾,她没忘叮嘱我不能放弃,说我的进步是对她那半年多劳动的最大褒奖。她仍希望我能出国学习,有需要的地方她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帮助我。她盼望着有朝一日我们能再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自然包括骂张主任… …
我给她回了信,保证自己会信守诺言。
回首往事,在英语方面,如果说我见到莱斯利之前是个聋哑之人,是她教会了我开始说话和听到声音。而为我扫盲,使我从文盲变得有文化,就是俞敏洪老师了。
我出国时,工作单位为我保留了5年公职,我以为会回去,所以行李等仍留在宿舍储藏间里。然而不久宿舍楼进行改造,个人物品需暂时搬走。我给同公司的一位大学室友打电话,问能否把东西寄存在她家。她一口答应了。我曾再次专门去电确认,她仍然说事情办妥了。但后来,当我与她面对面时,她承认从来没有去拿过,而当年无人认领的东西自然早已不知去向。
我无法理解她的行事逻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与此人有任何交往,同学聚会遇到,浅浅一笑足矣。我的物质损失倒不值多少钱,但很多对自己极具纪念意义的东西,就此诀别了,包括记录着莱斯利父母永久地址的通讯录。没有电邮没有手机没有博客没有微信的年代,丢了几行写在一页小纸片上的字,也意味着我与莱斯利彻底走失了。
近年来我一直试图在网络上寻找她,无奈毫无结果。我的猜想是她一定因为结婚而更改了姓氏,Leslie McCain法律上已经不存在了。我准备给莱斯利的故乡卡尔加里警察局发去一封邮件,询问能否提供查找线索。如果此路不通,将考虑联系当地媒体刊登广告,还不行的话,好像还有私人侦探这一说吧。
当然,物是人非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不能确定今天的莱斯利,与昔日的她尚存多少关联。依然想做的只是,让她知道,I made it.万一她表现不好的话,我会有办法的,因为说英语于我早已是小菜一碟, 我会不停地叽里咕噜下去,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当年都干了什么,这是“恶有恶报”。
坐在窗前敲打这篇散文,外面花儿摇曳,鸟儿欢鸣,对面街角在盖新房。攀到高处干活的工人,把贴在建材背面的纸张分离开来,随手抛下,由其飘飘悠悠地降落下来,像极了当年莱斯利手把手教我英文书写后,我不停模仿,涂满一页又一页,洒了一地的草稿纸。
我的英语老师莱斯利.麦凯恩和俞敏洪(上篇)莱斯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