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提到香帅的五首重阳七律诗的首一,着重谈到旧体诗的起承转合和对诗歌境界的把握。今天要谈谈香帅的第二首重阳七律。风风诗学浅陋,有理解不对的地方,请香帅指正。另外也是抛砖引玉,与诗坛各位方家探讨和向行家学习。现抄写如下:
(二)
山势如沉气自伤,满城风雨近重阳。
云松久作门庭客,谢石岂堪廊庙墙。
得意新荷依旧碧,无聊秋草有心黄。
北窗分得陶公语,却信南阿非故乡。
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中提到诗词的分野,即“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这是两者在语言特点上的区别。近体诗在唐朝无论是格律、音韵还是创意,都达到了诗歌承载的最重。后来很多文人墨客对唐诗的特点进行分析、总结,都想找到唐诗写得好的原因。当宋朝把词推到又一个顶峰时,人们通过对比,发现,诗言志、词言情,这是对两者的作用进行比较。然而手法上,诗对意象的表达,显得更有气势。当然苏东坡以降把诗入词,就模糊了诗词的界限。
现在来看一下首联。作者从远山入手,把内心的块垒通过对景物的描写,间接表达出来。秋天万物霜染,景色空前迷人,然而在作者眼里,层林尽染的自然风光,都是秋风秋雨秋寒对一草一木的侵害和鞭打,也就伤了天地的精神和灵气。伤秋的调子,在气势沉郁的出句里,呈现出来。在律诗的首联,一般要求有“高山坠石,令人惊绝”的突兀感。作者接着把意象从远处,拉回到近处。这是一种蒙太奇的剪切手法,体现了作者对意象驾驭的自如,同时也在“近重阳”的无奈中,把实实在在的景色进行了空灵的渲染,让对句在气势上,得到缓冲,使整个首联,产生了强烈的势差,内心的憋屈孕育的能量,得到释放。
然而能量是守恒的,这股能量,就转化为颌联中感情的蕴藉。首联作者手法上,起伏跌宕,强势出击,那么在颌联,这种气势就必须减弱。首联景致为主,显得实,那么在颌联,需要以情感后来居上,使得诗意虚化。这样就达到强弱得当、虚实有致的协调和灵活的效果,也使得首、颌联在诗意层面即相关、又有递进和开拓。
“云松”之志,在山之高远、在云之临空和俯视,绝非“门客”之位可羁旅长久的;然而事实却让栋梁之才,屈居客位。多少高才,在身处逆境,依然闪现以黎民和国家为重的英雄情怀。譬如郑燮的“衙斋卧听潇潇竹,疑是黎民疾苦声”,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与,岂因祸福避趋之”。然而作者没有从这个角度进行升华,而是采用反讽现实的手法。在对句中提到“谢石”。他是在其兄谢安的统领之下,淝水战役的前锋指挥官之一。为击败后秦侵略,让东晋得以延口残喘而立下大功。然而此人贪婪成性、生活奢侈,让时人不齿;连死后谥号都差点被黑。这样一个人物,在其兄长羽翼下,身居高官;然而口碑不佳,实在不是东晋的栋梁之才。所以作者发出“谢石岂堪廊庙墙”的感慨,指出世风之下,贤良若“云松”者怀才不遇的困境。作者通过拟人和用典,形象生动地把内心的不平和不满,含蓄地流露出来。尤其谢石之”石”应对廊庙之”墙“,可谓一语双关之妙。
颈联是律诗的引擎,是火山口。一首律诗,必须通过颈联,达到变革求新、引发壮观的目的。所以突出的特点是变化。然而变化不是无源之水、所以不能彻底地远离首颌联的铺垫和联系。颈联又有“疾雷破山,惊愕不已”的效果,以期达到求变的目的。作者在颈联,依然盘桓在情绪不平的余波里, “得意新荷依旧碧,无聊秋草有心黄”,无论是寻常景观、还是秋意萧索,在作者眼中,都构架为一种”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浑浊世界。作者没有跳出颌联中情感藩篱,而始终迷失在寻找出路时无奈之下的心力挣扎。这为尾联的“风回气敛,收拢全篇”造成了一种审美疲劳。
尾联出句“北窗分得陶公语”,试图通过“陶公”,世代落魄人士的精神领袖和心理支柱,跳出世俗进入桃花源的心灵乐园,然而在对句“却信南阿非故乡”,作者接着怀疑陶渊明这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世外桃源的真实性,直接表露作者对这位千古第一隐逸诗人的同情和无法避免的感伤。在惜余斋主人的【诗学概要】中,白石道人总结了四种类型的尾联,即“辞意俱尽”、“辞尽意不尽”、“辞意俱不尽”以及“辞不尽意尽”。风风觉得香帅此首重阳七律结尾,属于“辞不尽意尽”。作者用余音缭绕的手法,细腻悠长呈现当今社会,官宦贪婪成性,中流砥柱无缘大任,又无法逃离现实的矛盾心情。
纵观香帅第二首重阳七律,在首联的构建上,非常成功。进入颌联也是手法细腻,起伏有致、平衡协和有度。在颈联,由于未能带来明显的变化,为全诗的新颖别致留下硬伤,走入了”词之言长“的别枝,然而在修辞上,却拟人、用典,双关和借代都用得出神入化,为首二依然楚楚动人的内心世界刻画,情景交融得很成功。正如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诉说出写近体诗的难度,在于主题思想的新颖别致, “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