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初,我随先生到美国亞利桑那大学。亞利桑那大学位于州南部的沙漠城图桑(Tucson)。图桑很美丽. 我们去时正值早春,大片大片的墨西哥罂粟(poppy)正艳丽绽放, 巨大挺拔的棕榈树沿着道路排成整齐的行列, 还有随处可见的, 据说只有图桑才有的树形仙人掌, 令人印象深刻。
去看房那天, 我提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养狗吗? L女士说: 有, 不过我会叫他们将狗关起来的。丁先生(Mr.Dean)家的客房是一个一房二厅(客厅, 餐厅)一卫的平房,朝南的一边全是落地的大玻璃窗(可能是因为没人住, 窗子都没有窗帘), 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后院错落有致的树木和经过主人精心照料的花卉和草地。
房内的家具以藤竹制品为多, 据说丁先生早年在亚州工作过, 对那里的藤竹制品情有独钟。 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客房与主人房隔着一个很大的后院, 我们平时由后院的门进出, 不必打扰主人。丁先生看起来约六十开外(说老实话, 我不会看老外的年龄), 离了婚,是个每天要靠注射胰岛素过日子的糖尿病人,也因此不工作,和有残疾,未出嫁的姐姐同住。 他瘦高个子,说话轻声细气,不象我想象的老美那样豪爽,健谈。谈到租用契约时, 我先生就特别提到我怕狗,丁先生说他保证我在家的时候不让狗出来。我们就这样做了丁先生家的房客。
第二天早上, 当我起身时, 我先生早已上班去了。 我看到一只浅黄色卷毛的狗, 趴在睡房外面的地上,它一见我坐起来, 就立刻站了起来, “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我轻声小心地用完盥洗室, 来到客厅, 谁知它已卷伏在客厅门外。我的心马上就慌乱了起来, 它在跟踪我?! 我走回睡房, 它又跟了过来。 我回到客厅, 它又跟到客厅门口, 还不时地吼叫几声,用爪子爬玻璃来引起我的注意。 我不知所措, 这房子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电话。洗衣机, 烘干机都在客厅门外的走廊里,出不了门,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我不时地走到直对丁先生书房的窗口看, 希望看到他出来将那狗召回去。可是一个上午过去了, 没见一个人影。 我就这样被狗围困了一天, 开门所需的七件事一样也没做成。 先生一回家, 我就抱怨说丁先生不守信用, 我在家, 他不但把狗放出来, 而且还让它整天守在我门口。尽管我先生一再解释:不用怕,这里的狗不会咬人的。 我还是嚷着,这个地方不能住了。我就是怕狗嘛! 晚饭后,我们借口请教一点在美国过日子的知识,登门拜访了丁先生。 我先生用很委婉的口气提到了我白天”被困的”窘态,想以此提醒丁先生履行对我们的承诺。谁知丁先生一听提他的狗, 脸上立刻多云转晴, 提高了嗓门叫”Tippy! Come here!”(铁匹!过来!), 话音未了, 铁匹就一溜烟地从里面蹿了出来,见到我时, 它愣了一下, 丁先生立刻说 “Come here! Sit down!”(过来!坐下!)一边笑着对我门说”He likes young lady。”(它喜欢年轻女士.)接着就滔滔不绝地介绍铁匹。
铁匹是一条纯种的英国牧羊狗, 长了一头几乎盖住了它眼睛的长发.三岁,聪明能干….当他说到铁匹很忠于职守,每天晚上总是要将整个的屋子巡视一边然后才放心地去睡觉时, 铁匹突然蹦跳了起来, 跑到每个窗户前大吼几声, 然后摇头摆尾地跑回到主人脚边, 安静地趴下。 丁先生马上得意地说:”See, He gave you a demo. He knows we are talking about him”(看,它在给你们演示。它知道我们在说它)说完又拍着铁匹的头说”Good Boy! Good job!”(好孩子, 做得好!)。他说铁匹其实很善良,只是调皮, 喜欢跟人嘻闹玩耍, 并不会伤害人。 他这样活泼, 我们怎么能关得住它? 丁先生肯定是听懂了我先生的言外之音, 也委婉地为自己的不守信用做了注解。
俗话说:”入乡要随俗”, 我跟一条狗交什么劲呢? 我只能”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啦。 丁先生虽这么讲, 但那以后的日子里,铁匹的身影就不常在我眼前晃了, 偶尔我在走廊洗衣时, 它跑来,我也学会了用刚学来的“Good Boy!” “Stop!” “Sit down!”来壮胆,与它保持距离,以免它有得寸进尺的行为。
一天傍晚, 我从外面回来, 刚将门拉开一条缝,铁匹两脚站立,朝我迎面扑来, 用前爪猛推我的前胸,我本能地朝后一退, 说时慢, 那时快, 铁匹已经夺门而逃了。我惊魂未定就冲进房。我先生已经回来了, 他听说铁匹跑了, 马上着急地说, “不好了, 得赶紧告诉丁先生。”我们顾不得预约, 径直走到丁先生的餐厅。 他和他姐姐正在用餐。丁先生等不及听完,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将手里的刀叉重重地朝桌子上一放, 嘴里还骂了F打头的脏话, 转身就出去了。 我们正不知所措,他又进来了, 对着我狠狠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让他跑掉的? 知道吗, 我们是用$500将它买来的,又将它从两个星期大养到现在, 知道我们化了多少心血和钱在它身上吗?…. 我姐姐耳朵灵,我现在要带上我姐姐开车出去找它;你守在这电话机前面。我已报警了, 也许警察会打电话来, 我的前妻也会打电话来, 因为铁匹的胸牌上是我前妻的电话号码….说完就气急败坏地走了, 根本不听我先生的解释,不理会我先生要跟他们一起去找铁匹的要求! 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粗暴无礼,不讲道理的老家伙。随后我先生也出去找铁匹了。剩下我一个人, 象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受罚那样,提心吊胆地独自守着一部电话机。丁的话分明是在威胁我。 如果找不到铁匹,他是一定要我赔赏损失的! 天哪! 买来就化了$500,那现在他会要我赔多少呢? 我今天辛苦干了一天才赚了6美元啊!
那天早上,我不顾我先生多次:”在美国没有工作许可证,打黑工是犯法的。”的警告,瞒着他, 按L女士的介绍到一个台湾人开的杂货店找工打。(到美国后, 我很想尝尝在美国端盘子的滋味。L女士说, 没有工卡端盘子是不行的, 中国餐馆是老美警察查黑最严最多的地方。)换坐了两部公车, 化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地方。因为没有工卡, 老板只同意让我在他们堂后干包话梅的活。包话梅就是: 把一大箱的散话梅拆开,分装到200个小包里。每包250克;装好过磅, 封口然后再装箱, 再封箱口,6美元一箱。老板说干得好,一天能做5-6箱。我想既然来了, 就干吧, 至少得把今天的车钱赚回来。真是不做不知道,到下午四点钟,我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一箱。因为想赶在老公回家之前回家,我急急赶到车站。一部车刚开走,下午四点以后每小时只有一班车。与其等还不如走,结果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
我得包多少箱话梅才能赔丢失铁匹的钱呢?... 我打了个电话给L女士,想诉诉我的冤枉气。 谁知电话那头,L女士大惊小怪地说, wuran, 你真的闯了大祸了, 铁匹是丁的命宝啊!...怎么人人都向着铁匹啊?怎么没有人理会我呢? 没有人理解我的感受?没有人安慰我那受惊的心,真正的受害者倒成了”罪犯”, 我又何错之有呢?... 人在这里难道真的连狗都不如吗?
想到在瑞典街头看到溜狗的人们坦然自若地跟在狗后面弯腰捡狗屎, 用人搽屁股的纸给狗搽屁股,街道上几乎是有多少个人用的垃圾箱就有多少个狗用的垃圾箱,人们象呼唤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地柔声呼唤着起了人名的狗儿们, 想到那些毛发睁亮, 穿戴整洁的狗模样, 想到赫列独用的装饰漂亮的洗澡房…. 想到在美国赚钱的艰难,..屈辱,气愤一齐涌上心头,是谁叫你到这”与狗共舞”的世界来的呢?...我欲哭无泪,只能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