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正的爱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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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 al-Harb 剧照

赛义德•库特巴(Sayyid Qutb)站在甲板上,回望渐渐远去的亚历山大港,心乱如麻。埃及,他挚爱的家乡,有着最悠久历史的文明国度,如今却充斥着贫困与混乱,社会动荡、经济落后、政治腐败。库特巴立志献身改造社会,今天却要背井离乡去远方避祸。因为针砭时弊批评政府,有关部门请他喝了茶。在教育部里的朋友担心他的安全,想办法帮库特巴谋到了一个去美国进修的机会,让他避避风头。

1948的美国,一派生机勃勃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美国人信心满满,既有纽约大都会的夜夜笙歌,也有Greeley小镇生活的静如止水,大家尽可以选择各自的方式去生活。可惜库特巴先生从纽约上岸直到科罗拉多的Greeley,就没有看到一处让他顺眼的地方。Greeley这个小镇很值得提一提。它是19世纪时一位卫道之士领着一群志愿者开垦出来的。小镇居民恪守教规,活得中规中矩。酒是一直禁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末就上教堂听牧师讲讲道。小镇之外的人常打趣称他们是一群'Greeley圣人'。库特巴进修的教育学院就是在这么一个小镇上。

美国的经历是赛义德•库特巴的一次噩梦,有人这样来评论他的这次游学。库特巴回到埃及后立刻加入穆斯林兄弟组织,投身于圣战事业,并且很快成为了极端主义运动的重要理论家。库特巴认为世界可以划分为两个部分:信靠了真主安拉的伊斯兰世界,和滞留在伊斯兰文明产生之前蒙昧时代的另一个世界。后者当然包括所有西方国家,其罪恶特征之一就是用所谓政教分离把信仰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剥离。接下来就是西方在伊斯兰世界中的代理人比如埃及总统纳赛尔,这些走狗们正在从内部挖文明的墙角。为复兴埃及人民别无选择,只有暴力斗争一途。穆斯林必须以整个世界为战场发动圣战,捍卫伊斯兰文明。

赛义德•库特巴的革命思想极大地鼓舞了穆斯林人民群众。他当然也就成了埃及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次次被投入监狱,最后终于以颠覆罪名被法庭判处死刑。但这时的库特巴声望实在太高,杀了他难免会惹众怒。纳赛尔因此传话给他说只要你能声明反对暴力,我就可以下令赦免。库特巴不为所动但求一死:“感谢真主!15年坚苦卓绝,终能舍身取义了!” 他知道,只有一死,方得永生。对人民群众的号召力,莫过于此。果然,库特巴的死激励了大批有志青年走上圣战的前线。其中最声名赫赫的,当然就是本•拉登和他的基地组织。

911之后,美国人赫然发现基地的思想起源竟然可以追溯到自己本土上这个少有人知的Greeley小镇上。畅销书《The Looming Tower》从赛义德•库特巴乘船离开埃及讲起,一直写到劫持者们驾飞机撞向双子塔,惊心动魄情节曲折,非常值得一读。科罗拉多还出了部话剧《Dar al-Harb》(非我伊斯兰者),讲的就是库特巴在Greeley的故事。很多讨论的文章出来,但是大家仍然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美国到底是怎么惹恼了库特巴。有人说是因为美国在战后成了西方的龙头老大该当招人恨,库特巴是带好了有色眼镜专程跑来挑毛病的;有人说美国太自由让他一个如此纯洁的穆斯林完全看不惯;甚至还有说此位先生一定是对女人有心理障碍,美国姑娘们冲着他一晃大腿,库特巴立时觉得这个世界有毁灭之虞,急需他来拯救。最后这个是那部话剧里的说法,虽然编剧是挺认真的,我们却实在不可太当真。

其实可以通过一件小事情来理解库特巴。据库特巴自己书里讲,在美国的这几个月里每一次的理发都会让他经历一次怒发冲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恶毒攻击一回美国人民:这些家伙怎么会这么愚蠢!会连个简单的头都剪不好?库特巴并没有意识到,他实在是在小题大做。平心而论,我们美国乡下人见少识寡的不知道怎么对付他那个北非脑袋瓜,也属常理。库特巴很没必要对此上纲上线的。换一个场景:如果这事发生在一个穷得要命土得掉渣的国度,库特巴先生很可能就会大度一笑,甚至生出一些优越感来。问题其实出在他的一种民族自豪心态上。库特巴的文章里凡事上纲上线,充斥着对美国人和美国文化的鄙视:我们有世界最古老辉煌的文化历史勤劳智慧勇敢的人民。你们只是一群没教养的粗人罢了!但是随后的问题就会是:凭什么你们能活得这么滋润,我们倒过得苦哈哈的?到底是谁的过错?

库特巴先生按人类正常的思维定式把这个问题仔细一想,错的当然肯定不会是自己而是他人。黑手呢也不用费心去找,就是让他万分鄙夷的美国佬。所以他的心路历程是一个从鄙视到仇视的过渡。中间的必要衔接是人类的拒绝自省这种普世心态。我必须说他确实不是在成心耍无赖,只是爱国爱得太切糊涂蒙了心,万万无法正视自身的问题。纳赛尔总统先生就不是这样。绞死了库特巴的第二年,纳赛尔的埃及大军被小小的以色列杀得屁滚尿流片甲无还,他只好撒谎说都是因为英美外部势力介入派了成群结队的大飞机狂轰乱炸英勇的埃及人民军才顶不住的。他这就是十足的在耍无赖了。所谓'弥天大谎'的意思,就是你把谎话说得越大,就越能瞒天过海。埃及人民至今坚持相信这个谎言,因为如果不信的话大家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不如找块奶豆腐自己撞死算了。

赛义德•库特巴的爱国热情害了他自己,然后激励了一大批穆斯林热血青年们害了他们自己再去害世界人民。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库特巴虽然号称学贯埃西之学,他如果研究过一点点中学的话,就会知道如果他是活在那个历史悠久东方古国的话,坐在监牢里写造反有理的书是绝无可能,就连'我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这样的话都不会让他有机会说出来的。坐在埃及监狱里奋笔疾书的权利,说实在话那还是来自大英帝国殖民者当年手把手儿的启蒙。如果他有了这点知识,会不会有机会让自己稍稍开一些窍,反躬自问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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