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奥尔良的香与臭
今年圣诞节,除了照例去乔治亚州看公婆,终于有时间去Jeff的家乡新奥尔良. 第一次见到两个叔叔.婶婶都很健谈,我在餐馆都兴奋地出了汗. 出了餐馆, 一辆车缓慢驶过, 以为二婶为了安全动手去拉二叔, 没想到她却装做把二叔推向汽车,当着众人面 “谋害亲夫”. 满头银发还这么调皮, 周围的人全都笑了.
住在大叔家,已经退休的他总在看球赛.可当大婶坐在沙发上时, 频道就换成了肥皂剧, 他还在一边陪着分析剧情: “被男友抛弃, 这个女孩肯定心都碎了.”
大婶是护士, 还没退休, 每天早上4点起床, 开车去女儿家, 帮忙照顾孙子, 再赶着8点去医院上班. 得早点休息的她向我们道晚安,大叔立刻换到体育台, 继续享受球赛. 很多男人在妻子看肥皂剧时, 都起身离开, 我不知道大叔是真能看得进去肥皂剧, 还是觉得这是陪伴妻子的一种方式. 大婶提议吃金枪鱼三明治,他立刻打开冰箱去取面包: “这个主意棒极了!”
他那充满激情的语调让我既困惑又好笑.美国人如果图方便, 就用两片面包夹上花生酱或者金枪鱼.对于这种简单常见的懒人食物,他为何如此兴奋? 也许, 这是他当教授的职业习惯吧. “这个主意棒极了!”是教授用来鼓励学生的口头禅.
大叔问我们是否愿意去他的度假小屋钓鱼, 在车里闷了一天的我, 一点也不想坐, 就和Jeff开始转悠. 他惊讶地发现, 附近盖起了很多新房,但自己家的老房子居然没变样.道路坑坑洼洼, 怪不得有抗议的牌子: “修好我们的路!我们是纳税人!”
路况如此糟糕,不仅因为2005年的风灾, 也因为新奥尔良的顽疾:腐败. 有人说在美国凡是黑人多的地方, 就存在很多问题: 贫穷,犯罪和腐败等等.作为新奥尔良著名的景区,法国区就集中体现了这个城市的美与丑.法国区中心是杰克逊广场. 安得鲁. 杰克逊是美国第七任总统. 他强行把一部分印第安人从乔治亚州迁移到俄克拉何马州,使得数以千计的印第安人冻死,饿死,或病死在 “泪之路”上.有些印第安人至今拒绝使用20美元,就是因为上面有杰克逊的头像. 新奥尔良纪念他, 是因为他在 19世纪的新奥尔良战役中, 打败了英国人.有人说杰克逊 “顽固得象棵老山核桃树”,临去世前, 他的一个仆人问另一个仆人: “你说杰克逊将军会不会去天堂?”
那个仆人说: “如果杰克逊将军要去天堂, 谁又能拦得住他?”
杰克逊死后是否进了天堂, 我不知道, 在他雕像的身后,是美国最古老的连续开放的天主教堂:圣路易斯大教堂.早期的法国和西班牙殖民历史, 使天主教堂随处可见.公公和他的三个弟兄都是天主教徒, 这也是四个人至今都未离婚的原因之一.大叔有一儿一女, 儿子现在是天主教牧师, Jeff从小就讨厌被大人拖到教堂,长大后对宗教只想远观. 我感谢教堂在风灾后带给公公的心理安慰,但对某些天主教牧师的摧残儿童, 却又倍感沉重:为什么神圣与罪恶难以分离?
法国区的名字让游客误以为这些老房子是法式建筑, 但很多法国老房子早就随着火灾烟消云散了.现在的建筑, 主要是西班牙风格. 露天阳台,雕花的铸铁围栏,配上花草,还有街道上不时经过的马车, 充满了异国情调.街道两旁是一家家画廊, 街头艺术家遍布都是,阳春白雪紧挨着下里巴人.一个壮硕的男子, 衣着考究,象是在著名的歌剧院演出.听不懂他的意大利高音, 但其出色表现让很多游客给桶里塞钱. 离他不远处,几个流浪歌手在演奏爵士乐, 女歌手瘦得让我怀疑她在吸毒. 几个小男孩也在卖艺,一边跳着踢踏舞, 一边等着游客给钱. 这种三教九流的繁华, 使这个美国第二大港口散发出独特的魅力.
走过一家家喧嚣的店铺, 不时会看到长满花草的幽静院子, 一种熟悉的香味让我突然激动起来: 对!这是桂花! 是杭州的味道!
杭州和新奥尔良的纬度接近, 所以这种扑鼻的桂花香, 唤起了我对杭州的美好回忆. 但新奥尔良却也有让我想逃离的味道. 到处都有人吸烟, 呛得我嗓子很不舒服. 一个男人一手推婴儿车, 一手吸烟, 看得我触目惊心:这婴儿的肺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很多街头艺术家和流浪汉都牵着狗, 我得低着头, 避免踩到狗粪.靠在墙角的酒鬼和流浪汉, 身上的味道有时甚至压住了桂花香.
来美国快六年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黑人.在离主街比较远的街区, 看到几个黑人流浪汉在嚷嚷, 紧张得我赶紧低声对Jeff说: “我没有安全感, 咱们掉头吧.”
往回走了一会,看到一个门上的招牌: “Caution. Walk in large groups.” 我的第一反应是如果很多人同时走在这里,需要小心, 难道是这里的老房子不结实?同一时间走得人多了, 房子会塌掉?
Jeff哈哈大笑: “你的理解恰巧相反.这是警方的提醒,在这里走路, 需要小心, 避免单独出行, 伴儿越多, 越安全.”
同样的文字, 却有完全不同的解释, 我暗笑自己居然连如此简单的英语都会搞错.
“请问你们觉得警方的提醒管用吗?”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拿着话筒的人, 另一个人则扛着摄像头.
获得允许后, 那个记者开始采访.Jeff说他上高中的时候,一天晚上和一个同学到法国区玩, 一个黑人用枪对准了他. 碰巧阳台上有人大喊一声, 那个黑人才逃之夭夭.几十年过去了, 新奥尔良的犯罪率依然居高不下. 很多美国人为第二项修正案而自豪, 因为人民只有用枪杆子才能约束政府的暴政.可枪支泛滥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 却也是美国的顽疾, 难得这是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 什么样的政府才最理想?
离开法国区, 刚一到花园区, 我就惊呼: “这么多漂亮的房子!”毫宅一家挨着一家, 高大的门柱气势非凡,每家的大花园让人心旷神怡. 这里的幽静大气和法国区的拥挤喧闹形成强烈的反差. 有的看上去象是宫殿,这可能是美国保存最完好的南部历史豪宅群.这些拥有一百多年的大房子, 维护成本肯定很高, 我不知道主人要有多少家底, 才能住得起这样的毫宅.
走了一天,腿疼的我一到Mark母亲家, 就靠在沙发上不想动. 他和Jeff小时候常一起玩. 目前在阿拉巴马州当艺术教授, 父母已离婚, 但还经常往来.他父亲请我们所有人吃晚饭. 客厅里的象牙雕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人象里有日本人, 也有中国人. 原来Mark的祖父是摩洛哥人, 收藏家, Mark的父亲从比利时移民到美国.作为拥有很高地位的医生, 他说话却非常慢, Jeff说那是因为他总在寻找合适的单词. 几十年了, 他的口语水平好象没有提高多少.
Mark的姐姐是个侏儒,健谈的她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自卑.我很佩服她的独立, 能用在幼儿园当老师的工资, 买房买车. 她之所以远离父母, 搬到加州, 是因为那里对侏儒的态度更宽容. 新奥尔良的种族冲突依然存在, 各方都有自己的理由. Jeff的家族除了我一个, 全是白人.我一点都没感受到歧视, 很多亲友一见面, 就夸我的英语好. 听说我半年后就能拿到数学物理双学士, 更是惊叹: “太厉害了!比我强多了.”结婚快六年, 婆婆对我没有提过一个要求, 我生日时总会寄来支票, 提醒我别太节约. 每次探亲, 她早上6点就一个人在厨房为一大家子忙碌, 却不让我洗一个碗,说我学业那么辛苦, 到她那唯一的任务就是吃好, 喝好, 玩好. Jeff说她以前的老邻居至今仍在歧视黑人, 我说那就不见她了, 因为她可能也歧视我这个少数族裔.他却摇摇头: “有意思的是, 她喜欢亚裔.她有个餐馆, 雇的黑人经常迟到,偷懒. 但雇的泰国人却勤奋守时, 简直就是模范员工.”
新奥尔良在同性恋平权运动中非常激进,但这毕竟是保守的南方.保守有保守的美德和狭隘, 激进有激进的胸怀和不羁, 美丽与丑陋,总想做邻居, 就象新奥尔良那混合着香与臭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