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美国发射二架「旅行者」号宇宙飞船,先到木星、土星进行探测,再往太阳系外航向无垠太空。旅行者载有录存「地球的声音」之十二吋铜质唱片,其中有六十种语言的欢迎词,有地球上的风声、鸟声、海浪声;另长达九十分钟的音乐片段,有巴哈、贝多芬、爵士乐…,还有中国的古琴名曲《流水》。整个构想是,千百万年后,地球上的文明或已消失,若有外星人有缘遇上「旅行者」,可依其上的指示一窥遥远的地球文明,这是人类向浩瀚宇宙寻找知音的盼望。
北京友人寄来《当代科学家诗文选》,其中有他的文章和多位资深科研工作者的诗词,李璠一篇谈业余爱好古琴的文章,引起了我的好奇。李璠,中国科学院遗传研究所研究员,抗战时入四川,偶然因缘亲近蜀派古琴名家,有六十年以上的琴学修为。
古琴,也叫七弦琴,琴身多用梧桐木,弦是丝弦。春秋时,钟子期听了伯牙一曲《高山流水》,赞叹琴韵高昂“若泰山!”琴声广阔“若江河!”,两人成为至交。子期死后,知音难再遇,伯牙从此废琴不弹。
自古描述琴音高妙之作,李白的诗句“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可为代表,说他的朋友僧浚,带着古琴下峨嵋山,一曲琴声响起,势如阵阵涌出千山万壑的松涛,听者闻之如有流水一洗尘心,顿生出世之感。
《礼记.乐记》有“所谓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琴是中华民族真正的本土音乐,有泱泱大国古风。唐刘长卿诗:“冷冷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宋岳飞《小重山》词:“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古琴境界高远,惜乎世道变迁,琴家和知音也都日渐稀少。
宋朝苏东坡乞兄弟和其父苏洵泛舟江上,并听其父弹了名曲《文王操》,而作诗《舟中听大人弹琴》:
弹琴江浦夜漏水,敛衽窃听独激昂。
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琅珰。
自従郑卫乱雅乐,古器残缺世已忘。
千家寥落独琴在,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
世人不容独反古,强以新曲求铿锵。
微音淡弄忽变转,数声浮脆如笙簧。
无情枯木今尚尔,何况古意堕渺茫。
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
李璠以为,琴是弹给自己听的,手挥目送之间,可以入静,而至神凝气聚;弹琴是最好的气功,意到气到,令人气血宣活,有益于养生;功夫达到高境界者,有和自然对话的合一感。要如何才弹得出天人合一的境界呢?他就一曲《平沙落雁》说:「我只追求自然界雁群在秋天飞翔的味道,我自己就好像掺入它们当中,浑然一体了。我要弹出那种味道来,自己有那种意境,那样一种感觉,我就和这个琴合二为一。」
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打动了卓文君的心。竹林七贤的嵇康被杀前,索琴一弹《广陵散》,从此千古绝响。琴棋书画,不只是文人雅事,古琴更是儒释道共通的修养之道。琴道是一有神秘美感的综合艺术,孔子、陶渊明、苏东坡都能操弹古琴,「剑胆琴心」也用来形容笑傲江湖的侠士。
谭嗣同,可说是最后的侠士,制作有「残雷」、「崩霆」二琴,也收藏文天祥的「蕉雨琴」,琴上有铭文「海沉沉,天寂寂,芭蕉雨,声何急?孤臣泪,不敢泣!」相距六百年,谭嗣同和文天祥竟都被斩首于北京菜市口刑场,悲乎人亡道丧!琴道盛衰亦有关乎世运哉?从前在新加坡,见过一件曾国藩的书法「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当时不解其意,如今才知,曾国藩也是一位弹琴的儒士。
瑞典的汉学家林西莉是著名学者高本汉的得意门生。1961年,28岁的林西莉到北京学习中文。北京古琴研究会在1962年成立,林西莉偶然因缘成为北京古琴研究会唯一的外国学生。离开中国时,古琴研究会的友人送了一具明代古琴给林西莉,这古琴从比陪伴她到天涯海角。
五十年后,林西莉的《古琴的故事》中文版在海峡两岸出版,书中讲述了中国古琴文化、古琴音乐典故,以及她和古琴、琴家相遇的感人故事,引起了对古琴的好奇。林西莉回忆,老师教她抚琴时,总是要她在脑中想象一个画面,像缓缓摊开一幅山水画卷。如《春晓吟》是大自然在冬天后苏醒、潺潺流水般明亮轻快的声音;《鸥鹭忘机》则应该让人感到宽阔的大海和波涛。
中国古琴有三千年历史,从形制到曲目,从特殊的记谱方式到丰富的演奏技巧,都体现中国音乐艺术高境界。古琴艺术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