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毅和意大利男孩成为好朋友,他的英语口语就进步神速,变得非常流利,尽管带有很重的广东口音,特别像香港人说的那种英文。他开始喜欢加入美国学生的圈子,而不喜欢在中国学生的圈子里转。其实,很多中国学生英文进步很慢,来美国几年都说不了几句英文,这与他们不跟美国学生交流有很大关系。小毅的进步,使很多老师都感到惊讶。朱里昂老师总赞小毅有语言天赋,说一个只有小学程度的中国新移民学生,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学得一口流利的英文,简直就是奇迹。小毅嘴巴还学得很乖巧,使所有老师都很喜欢他。
每天,有事无事,小毅总会来我的课室逛一逛,时间长了,就成了日常必做的事情一样。看得出来,小毅对这个课室有着深深的怀念,就像怀念他的出生地一样。我想,可能是因为在这个课室里,他重新认识了人生的价值。
小毅在上英文写作课,遇到了困难,他来找我寻求帮助。我坦诚地告诉他,我的英文作文很糟糕,我考教师资格时,作文都几次不及格,我考了四次才通过了考试。他说没关系,他的作文怎么能和教师资格考试的作文比,他只要我给他提供一些写作上的思路就行。
我说:“你应该按照你的任课老师的要求,而不是听我在这里瞎说。我可以说说我的见解,但千万别把我当写作课的老师。”
他说:“我就是一点思路都没有,只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参考的,你把自己当成我的同学就行了。”
我觉得,他真把我当同学,而不是老师了。
我说:“那好,我就以同学的身份说说我的想法吧。”
于是,每写一个题目,他都来问我如何构思。每次,他都很高兴,说我很有作文的灵感,一个很无聊的题目,都能被我找出让人很感兴趣的话题来,如果我是他的作文老师就好了。我告诉他,我读中学的时候,我的文科成绩比我的理科成绩还好。他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他以为我只会数学,只有数学头脑,想不到我的文科会更好。我告诉他,文理是相通的,所以我为什么允许他在数学课堂上看小说。
他正在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同学”。
他说:“这个作文题目也够无聊的,怎么不是‘我最要好的一个同学’,那不是要我去说同学的坏话吗?”
所以,他把他的宿舍室友,描绘成一个很令人讨厌的家伙。
我笑着说:“虽然这是事实,但你不能这样写。”
他倒很正经地说:“那我该怎样写,难道我要把他写成人见人爱的明星吗?”
我说:“你要把文章的调子换一下。”
他很疑惑:“什么是文章的调子?”
我解释:“就是一种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
他不明白:“写作文也有语气和态度?”
我说:“当然。例如,对一个调皮的男孩,你可以很生气地说他如何如何捣蛋,缺乏家庭教育,简直让你忍无可忍,非要用鸡毛扫揍他一顿不可也不解恨,甚至要跟他的父母吵一架,把他的父母数落一番,骂他们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有其父母必有其子;但你也可以很无奈地说他很淘气,他的机灵让你哭笑不得,这表示你觉得这小孩还有天真的一面,你随时都会原谅他。这样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他重新修改了文章的调子,这回变得幽默而风趣了。尽管是说他的室友如何不好,但完全从幽默的角度来描述。他告诉我,作文老师赞扬他的文章写得很好。
这是另外一篇作文,题目是“解释一种食物”。
他说:“这个作文题目更无聊,一种食物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就只能写几句话,好吃还是不好吃,就完了,还有什么好写的?”
他想了很久,最后他决定写生姜的用途,但觉得还是没什么话可说的,几行字就该结束了。
我说:“这是说明文,你要首先介绍什么是生姜,有什么特点,甚至生长在什么地方,什么季节,都可以写出来。然后再去列举生姜有什么好处,举些例子,哪些人吃了生姜之后会有什么好处,甚至插进一个简单的故事都可以,还要列举生姜对哪些人不合适,等等。这样,你这篇文章就会读起来很吸引人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比我的作文老师说得更容易明白,你能不能申请去教作文呢?”
我说:“我只是说说而已,我不够资格当作文老师。”
他把作文写好后,就拿来给我看。确实,写得很好,思路开阔了很多,只是有些语法问题,我给他作了纠正。后来他告诉我,他这篇作文得了很高分。
直到现在,辉还是不愿意接受那机构的帮助。每次可丽欧去劝辉,总是要我当翻译,所以我知道可丽欧劝过辉多少次,但辉就是不明白可丽欧的苦口婆心。
可丽欧告诉辉,如果合符资格,他就再也不用愁这辈子的工作了。辉却天真地说,他姐夫是开餐馆的,就算找不到工作,他也可以到他姐夫的餐馆去工作,他姐夫答应过让他到姐夫的餐馆当洗碗工。可丽欧说,万一他姐夫不愿意再接受他呢,或者万一他姐夫的餐馆倒闭呢,他去哪里找工作?他没有基本的英文技能和工作技能。
后来,可丽欧要我帮她联系辉的父母,看能不能说服辉。在美国,孩子到了十八岁,学校就很少找他们的父母。十八岁是成年人,父母已经没有法律权力去干预子女的决定,父母的意见只能是个参考。
终于,我联系到辉的妈妈。她是广东台山来的新移民,并不明白这非牟利机构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这机构如何运作。我跟她解释,这机构主要是安排学习上有特殊困难的学生到政府资助的岗位上工作,上岗前会给学生提供特别培训,工资是由政府支付的。
还没听我说完,她就反驳我,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吗?工作由私人公司提供,工资由政府买单,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边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知道,她是用中国的常规套到美国来。其实,这也很难怪她,我第一次听到可丽欧介绍这机构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告诉她,我说的是千真万确,我是代表学校说话的老师,我不会空口说白话,随意作出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她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同意让辉去做鉴定。
经过多方联系,约好了时间,由学校用专车送辉去做鉴定,陪同一起去的有可丽欧、朱立昂老师、和我。校车要出发的时间到了,辉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怎么找都找不着他,我们只好通知鉴定机构另改时间。
一个小时后,辉终于露面了。我问辉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忘了约好的时间。他说他没有忘,只是害怕,不知道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说:“这只是带你去见见顾问和医生,你怕什么?”
辉说:“我就是觉得害怕。”
我们再约了时间,并且和辉的妈妈说,这次一定要劝辉去,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要再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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