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爸爸和另一个造反派从桐姨家出来,爸爸低着头回到了家。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很严肃的对我说:‘进屋来,别站在外面。’以前爸爸想让我进屋的时候,都会一边说一边用手把我领回去,今天爸爸说话时并没牵我的手进屋。
我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便随爸爸进了屋,妈妈见爸爸回来了,马上把肥皂盒递给爸爸说:‘到水龙头好好洗个手去。’那时候我们是每两三栋房子才有一个水龙头,每户都有一个超大的水缸,一般都是从水缸里取水用,到晚上再用水桶从水龙头拎水回来,将水缸蓄满水。
爸爸洗好手后,穿上外衣就要出门,妈妈趁机问了一句:‘能缓过来吗?’爸爸摇摇头,伸了一下舌头,用手在胸前笔了一下。妈妈马上明白了:‘舌头搭了下来了,那是没救了。’爸爸说他去派辆车来,因为爸爸当时是工厂的调度,所有车子的使用都要通过他安排。
我继续站在门口,从过往的行人的交谈及表情上我知道桐姨的老公、海滨、凤云和海川的爸爸上吊自杀了。
没过多一会,桐姨回来了,是有人通知她家里出事了。随后一辆三轮卡车就到了,那时候工厂刚刚建厂,车子也没几辆,我印象中好像生活中所有的事都是靠这辆三轮卡。我看见两三个男人,其中包括司机,将一卷席子抬到了车子上,然后车子就开走了。那时我并不知道席子里面裹着的是什么,
我甚至没听到任何哭泣的声音。
也许我这个人从小就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我朦胧的感到桐姨他们家处于巨大的苦难之中,我想这次可能不会有小朋友再愿意跟凤云玩了,我不能嫌弃她,我要跟她玩。我这样想着,竟然走进了他们家。
我们那时房子就两种规格,五口人以上的住套间,就是一厨两卧,四口人及一下的住单间,就是一厨一卧。桐姨家因为五口人所以是套间。
我进到桐姨家,首先看到桐姨坐在炕边用手拽着衣襟搽拭着眼泪;凤云靠在窗台边用已经红肿的眼睛望着妈妈,那眼神里少了些失去亲人的悲哀,却多了些对未来的恐惧。海滨和海川站在里间的门口,正好对着妈妈坐的位置,他们俩的鼻涕已挂到上唇,可见他们也痛哭流涕过。
这时,那个造反派邻居谭小丑对海滨和海川说:‘你爸是特务,他是畏罪自杀的,你们要和他划清界线,不许哭。’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我没听见哭声。我在桐姨家屋子里面没有看到任何异样,我想那个被车拉走的席子卷里面裹着的也许就是海滨的爸爸吧。
我看着可怜的凤云,第一次主动伸手拽她跟我出去玩(当时我真傻,人家刚刚失去了父亲哪有心情玩呀。)她说:‘我不想出去’。
这会我妈和右面保皇派的邻居也来了,谭小丑让我妈和保皇派邻居把桐姨带到他家里休息,孩子们到右面邻居家休息。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安排,因为不是一个派的人平时见面不淬口吐沫就算好的了,哪可能让对方到自己家休息?后来从爸妈的交谈中才知道造反派想找到海滨爸爸里通外国的证据,他们把家里人支开,然后肆无忌惮地乱翻一通,任何地方都不放过,甚至连相框都拆开来找个遍。其结果是什么也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