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不息，洗脑不止

人与人相处，我曾经以为最重要的是真诚，现在却觉得最重要的是一个尊字：自尊与尊他。

自尊是容易的。每一个人潜意识里都是唯我独尊，无论怎样卑微的人。因为每个人最先意识到感知到的只有自己。自我保护和维护是一种本能。

尊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与一个人的教养和品性直接关联着。教养和品性的高低不同，造就了千差万别的个人气质。

 

我想在一个家庭里，人与人之间，面对面赤裸裸短兵相接，彼此的面目袒露无遗，是再真诚不过的相处。本来是最值得称道和赞美的，只是这种相处很多时候却因为缺少了尊他的意识而在亲人之间造成了无数情感伤害。

而情感伤害是一个婚姻和家庭千里长堤上的蚁穴。日积月累的伤害多了，剩下的就是一触即发的毁溃了吧。

 

所以我一直觉得对婚姻家庭与其说要讲究经营，不如转换意识，彼此给出应有的对个体人的尊重。这种尊重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维系可以发生的有效建设作用，有时候甚至超过了爱的粘连作用。

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一向不喜欢争论的我，总是会为了尊他这件事与J争吵，看上去好像走进了一个循环的死路。不过人生既然只有一次，谁的人生都是尝试。我只能尽力尝试我以为对的。

 

其实说争吵并不恰当，应当是洗脑。

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是在洗脑中长大的，但是真正该清洗的部位却是一片空白。比如J。他在教养，尤其是涉及到尊重他人这一块领域，就像是蒙昧的处女地。

 

我丈夫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但是好人绝对不等同于具有好的教养，更不意味着他懂得反省与自我提升。而教养，其实决定着一个人跟自身以外世界的调和融洽度。

如果他面对的是一个有思想有分辨力的成年人，懂得去芜杂取精华，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那么他的一些很容易破坏人际关系的言行会被原谅和宽宥。比如当他面对的是我，我可以尽量做到大人不计小人过。

 

但是，如果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孩子，尚没有强大的观察力理解力和分辨力的孩子，那么他的言行就会极大地破坏父子之间的关系。

而这些，作为父亲的他一直没有这个自我警惕的觉悟。我想，其实这是很多家长本位的中国男人的通病，以为自己是父亲，就可以对自己的孩子指手画脚吆东喝西为所欲为。

 

我常记得父亲曾经教育我们的时候喜欢抬出一句话：地瓜不好长在辈儿上。很有一种家长无赖的口气在里面：怎么着了吧，我就是你爹，你就得尊重我，你就得听我的。

现在我想起来还是会笑。这种观念只是树立了一种单向的尊重意识：向上的尊重。这倒是很符合中国几千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教。

不过，中国唯独缺少着向下的尊重：对弱小，对卑微的生命的尊重。这也是这个民族最大的劣根性的根源所在吧，很容易培养奴性的人格，却培养不出真正独立自立的人格。

 

就像我的哥哥，曾经对着自己的父亲极其叛逆的哥哥在自己成为父亲后，对自己的小孩用的却是同样的方法：我是你爹。我有权教育你。你必须听我的。

就像我的丈夫，回忆起他自己的父亲，也会抱怨父亲脾气急躁，不懂得与子女和气相处。可是轮到他升级为父亲以后，却走上了同样的老路。

我作为旁观者看着，感觉这很像中国男人式的一种变相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性里的“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吗？

 

当一个人用辈份去压制别人来抬高自己的言行水准时，这种黔驴技穷的手段只是说明了他自身的无能无力。

我很看不惯他三分钟耐性都没有地对待小孩子。小孩子虽然小，但他们不是机器人，不是专门接受执行你的任务指令的，凭什么你要他洗澡他就要马不停蹄放下正在做的事情去服从你？凭什么如果他慢了几拍你就瞪眉挖目大呼小叫？

 

因为你是大人有着大嗓门大臭脾气吗？

除此之外，一个大人还可不可以多一些耐心多一些智慧多一些自我控制能力不要动辄像撂蹶子的donkey？

 

我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强压怒火给我丈夫洗脑：你知不知道，他是小孩子。他不是一个大人。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特性。人与人不同，小孩子跟大人就更不同……

真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就不懂？！

我想女人的最大弱智体现在对待爱情上，而男人的最大弱智则体现在教育孩子方面。

我丈夫在计算机方面近乎天才，在管教孩子方面又几乎白痴。他从不懂得拐弯抹角改换思路，只会直来直去，不会讲究方式方法，走不通就开始发脾气。除去大嗓门怒目圆睁他对着不听话的小孩子就再也给不出别的表情。

 

我记得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对待小孩子，你爱他你才有资格管他，有能力管他。

我丈夫自然是爱着孩子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他每一次冲孩子大发脾气就会削弱孩子对他的爱的感知和接受。久而久之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有一天或许孩子心里就只剩下他的大呼小叫而无其他。而到那时，他的嗓门再大也不会喝止住什么了。

 

我把这样的后果告诉他，难得他还不是滴水不进的榆木疙瘩，他也会忏悔三分钟，也会在我的逼迫下跟孩子道歉。但是下一次还是故态复萌，故伎重演，毫无自控能力地乱发脾气。

我将我丈夫的臭脾气归结为对孩子没有应有的尊重。孩子首先是个人，应当得到作为人的尊重，其次才是你的孩子，接受你的爱和管教。而他几乎没有这个概念。即使我辛辛苦苦洗脑他这么多年。

 

跟几个朋友说起我丈夫的这些不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些朋友的丈夫也多是如此，甚至有的更过分，从不为自己的乱发脾气向孩子道歉。

一个男人这样粗鲁地对待别人，即使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孩子，究其根底，无非是他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个体的人来对待。他以为孩子是自己的，随便他大呼小叫不尊重。

给他吃给他喝给他穿孩子就该听父母的吆喝吗？真是毒根深蒂固的封建余毒，只知书而不达理。

 

尊重自己的小孩就这么难吗？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一个中国男人就这么不懂得尊重自己的孩子老婆，不懂得尊重自己最亲爱最亲近的人呢？

想来是把自尊放的太大，老想着自己做一家之主就该得到帝王般的礼遇。可是，老婆孩子过得只是食能裹腹衣能蔽体的平常日子而已，有什么好张狂呢，需要自己的孩子女人对他言听计从低眉顺目？！

 

我总是在喋喋不休给我丈夫洗脑的时候，不忘加一句，我不是在为自己争取什么，我只是在借机教育我的孩子们，将来他们要懂得尊重自己的老婆尊重自己的小孩子。你总不希望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将来婚姻家庭一团糟吧。

为无远虑，先解近忧——他对我眨着一双朦胧眼睛想半天，咽下满嘴口水。

一场洗脑风平浪静结束。我会暗自得意三天：看来洗脑也不是白洗。

 

婚姻不息，洗脑不止。我一直这样给自己打气。不过本性这东西，不妄想改变它不会知道它的威力。

三日之后，在又一轮新的洗脑即将开始时我在心中喟然长叹：有一种脑袋叫洗了也白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