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冰轮初转腾

现如今北京城堵车之惨烈,是远非久居海外的人所能想象的。

晚7点半前门建国饭店“梨园剧场”的戏票,我和妻6点就从亮马桥坐出租,可临了还是没按时赶到。本来我也知道现在只有地铁不堵,可想着如果挤一身臭汗去看戏,多少有点儿给咱海外华人跌份儿,所以就打了很多提前量出发,晚饭也没吃,可最终还是晚了10多分钟。不但错过了开场,也错过了看演员化妆和与演员合影的机会。“哇呀呀,真气煞老夫也~~~~”。

“梨园剧场”是京城有名的“旅游剧场”,是专门给老外看京剧的。老外游北京一般少不了三大节目------“登长城、吃烤鸭、看京剧”,这“看京剧”多半是在这种地儿。剧场虽然设在酒店里,但不算小,装修得很精致。那天的戏是四个折子戏,“霸王别姬”、“三岔口”、“坐宫”和“贵妃醉酒”。演出的都是北京京剧院的青年演员,勉强称得上“角儿”的,只有压轴演贵妃的梅葆玖的弟子谭茗心一个。当晚也只有她一人的名字打在了舞台两侧的字幕上。

待引座员把我俩引到八仙桌旁,我坐下来喘匀了气儿,喝了一口盖碗茶,又往嘴里胡乱塞了点儿京式小点心,这才气定神闲地开始看戏。这时候,楚霸王项羽已经开始唱“力拔山兮气盖世”了,我扭头看了一下字幕,英文字幕打出的是“Farewell, My Concubine!”------再见了,我的小老婆!平时很多不雅的字眼,用了英文词儿,仿佛就文明了许多,但在这儿怎么这么别扭。可细想想,“霸王别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译法了,不知道钱钟书、杨宪益、戴乃迭等大师们有没有高招?。我胡乱思忖着,扭头看了看前后左右的老外,他们都还专注地看着,有的拿照相机、摄像机拍着。可看到精彩之处,您得拍巴掌叫好啊。估计他们以为这和看意大利歌剧一样,只有一幕结束了才能鼓掌。我本想带头叫个好,可又怕他们以为我是个不懂规矩的傻小子,本来就晚来了,还瞎出风头捣乱。

看章诒和的《伶人往事》,其中一个事儿印象挺深。说尚小云夏天演出,一晚上的戏,无论多热,只前后胸和腋下会略微汗湿,而脸上无汗。等演完了戏,卸了装,那汗“哗”地全下来了,靠得全是内功。现在的歌星,没唱上两句,就青筋暴露,作痛苦状,大汗淋漓。我盯着贵妃 -----又一个concubine谭茗心的脸,见她唱、念、扭转、舞动、甩袖、弯腰,也是纹丝不乱,如闲庭信步一般,京剧靠的是真功夫啊。

我对京剧不算内行,毕竟受过了多年样板戏的熏陶,多少也知道一点儿。像“坐宫”里的对唱,也算耳熟能详了。手机里有李维康和李玉刚两个版本的“贵妃醉酒”。可老外们懂吗?知道这些故事的历史背景吗?知道京剧程式化的东西,比如执鞭驾马,置椅为墙的意思吗?能欣赏得了这台步、这身段、这水袖吗?他们也只有通过英语字幕来看看热闹罢了,可这诗词一般的唱词又怎能翻译得了呢?

台上裴力士道:”娘娘,我们乃是诓驾。“ 字幕:"you honour, we false reported." 杨玉环一愣:"啊?" 高力士:"我们乃是诓驾。" 杨玉环醉态中猛地一惊,然后又非常幽怨、失望而又恼怒地,一字一板地:”哎~~~呀~~~呀!”,字幕霍然打出:“Oops!"。我的天,这准确与否且不说,美感何在啊?

我尽管比老外强点儿,可对于京剧这样博大精深的传统艺术,也不过只知道点儿皮毛。但无论知道多少,京剧之美却是容易让人感受到的。或许这种美在人到了一定年龄后,心慢慢沉静了,感受得才会更真切。可如果有一天,京剧在旅游剧场里也看不到了,那可真是莫大的遗憾呐。

看完演出回来,妻的伯父问:“今晚给贵妃打幡的几个人啊?”“一边儿仨啊。”伯父笑道:“偷工减料喽!”我忙问为何?伯父道:“当年京、沪、汉号称京剧三大码头;50年,梅大师在汉口人民剧场演“贵妃醉酒”,轰动三镇,一票难求,当时给梅大师打幡的可是一边四个噢!”。

就算偷工减料,蒙我这种外行也足够了。只要感到了美,我也够本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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