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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天到加拿大有几个星期了,汪濡开着小跑车带着他游山玩水,反正有的是时间,两个人海天公路,威士勒,维多利亚岛,斯坦利公园,渔人码头,白石镇,大吊桥.....远的近的,知名的不知名的地方都去了个遍。汪濡来温哥华两年也没有这么密集的出游过,如果不是为了让厦天开心,他宁可把这些时间用来宅在家里打游戏。
厦天正在经历人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几天,他觉得自己终于过上了电影里才看得到的有钱人的生活,美食美景美丽的人生,青春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快乐泉眼,让他恣意放纵,取用不完。
厦天一直很喜欢自拍,对镜头下的自己极其迷恋,似乎网上的ID才是他真正的存在,无数的自拍,无数的炫富,无数的签名,仿佛他本人只是一个载体,出门旅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网线那头的无数双眼睛。他喜欢看见别人发出WOW的惊叹,也喜欢看见屌丝们的羡慕嫉妒恨,有网络真是一件好事,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在网络时代,这句话要改成,富贵不自拍,如锦衣夜行。
在一个可以任意编辑和删除的虚拟世界,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理想时空里,他建造了一个随心所欲的全新形象,他多情也多金,活着,快乐着,粉丝上万,他为他们表演。
在厦天的策划下,他的幸福生活日日上演,每天无论回来有多晚,厦天都毫不懈怠地做面膜护肤,保持皮肤水嫩,每天出门前他一定要换上最搭的衣服,最靓的鞋子,喷好香水。他是跑车副驾上的那个美少年,带着最拉风的墨镜,举着最新款Iphone走到哪里拍到哪里,然后上传,然后埋头刷屏,然后傻傻的笑出声来。
厦天的签名换的很频繁,有时是带着5个以上感叹号的咆哮体“尼玛的法文啊!!!!!”,有时是生命体“我是用生命自拍的美少年”,有时也会用矫情的银镯体“我喜欢丰盛而浓烈的活着....”不过厦天最喜欢的还是不知所云的文艺腔“我始终相信暗恋是一种礼貌”,偶尔他也剽窃网上貌似有感觉的句子,比如“去爱,去痛,去孤单”,颇有些文艺范儿。
粉丝们的或褒或贬的反馈都是厦天作秀的动力,汪濡是个享受派,相对于自拍或是炫富,他更喜欢飙车,美食和网络游戏。汪濡不是厦天的粉丝,不过他喜欢让那个实实在在的厦天高兴。
周日,汪濡陪着厦天去名品店购物,厦天大包小包提在手上,喜上眉梢,好像是个要回娘家的小媳妇。晚餐汪濡安排在Alverni 街上一家著名的美食料理店。说起Alverni街,在温哥华市赫赫有名的,街上高档餐厅林立,每到周五,六,日,来此惠顾的客人中至少有一半都是手提名包,衣着光鲜的年轻华裔,每到这时街上成排的豪车,已成市中心一景。
汪濡带着厦天去的是一家混搭风格的西餐厅,厦天一看菜单上的花体字就头晕眼花不知所云,但这绝对不影响他用手机拍照,然后用矫情又倦怠的口吻签名:“又是高档西餐~~~好烦哦。”
汪濡虽然坐在桌子对面,也一样是埋头看手机,他恰好瞥见厦天的感慨,笑了,说:“有什么好烦的,这里的东西不错啊,你不懂,问我不就行了?”说话间,他一个指头按着菜单,指着开胃菜一栏说:“他们家这个意大利风情的煎带子调味饭很特别,绿的是甜豆,非常清爽,搭配的酱汁是用胡萝卜做的,浇在带子上面,再配上意大利培根做成的小珍珠点缀,是不错的开胃菜。还有这个黄油龙虾布丁是获得过大奖的,也是开胃菜,值得一试。然后我平时喜欢点一个法式风情的香草慢炖牛肋,你嘛,可以来一个泥缸烤三文鱼配上柠檬土豆汁和印度酸奶辣酱,健康营养还有美容效果。然后我们再来一个三层巧克力椰子垯当甜点,就齐了。”
“你经常来啊!”厦天赞叹。
“有什么稀奇,我是这里的常客,他们都认识我的,以后我还可以带你去附近的其他几家,我都挺熟的。”
厦天开心地说:“泡上个土豪真是不错!”
他往窗户看去,街上不少衣着鲜亮的年轻人从跑车里出来,大多是亚洲面孔。更让他惊叹的是窄窄的街道随着黄昏将至而云集了越来越多的豪车,有林宝坚尼,玛莎拉蒂(Maserati),奔利(Bentley), 保时捷(Porches),法拉利(Ferrari)等等,可谓应有尽有,场面十分壮观。
厦天举着手机一边拍,一边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这么多豪车。”
汪濡漫不在意地说:“Alberni的餐馆名店是富二代的聚集地,到处都是些爱炫富的亚裔小屁孩,如果再晚一点儿,不提前订餐,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
说话间,汪濡点好菜,又点了瓶威士忌。厦天不喝酒,但还是被汪濡逼着喝了一小杯。厦天小模小样儿地吃了几口,心想西餐不是酸就是甜不过如此,还要配上红酒,白酒,烈酒,吃个一次两次也就可以了,要说合口味还是想念地地道道的家乡口味,要是能吃到妈妈的家常菜就好了,于是便道:“我觉得餐馆吃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从下个星期开始还是我在家里给你做吧,每次我妈煲汤我都当下手,如果让我下厨,可以保证一个星期不重样儿,何况我们这两个星期,天天到处吃喝玩乐也花了不少银子,给你爸妈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他们见我花钱高兴着呢,每次电话里都让我别委屈了自己,可劲儿的花钱,反正他们还有办法挣。”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爸妈也是一样,他们平时自己都舍不得花钱,但是只要是我想要的,就算一时买不了,但也总是千方百计地补偿我,让我高兴。我爸妈都是普通人,工薪阶层,家里没有一样东西不是靠省吃俭用给攒出来的,我爸为了省车票钱,可以每天骑自行车一个小时去上班,我妈为了少花些菜钱,都是等着超市快打烊的时候去抢降价的尾货。不过他们从来都不委屈我。”
威士忌的后劲儿很足,汪濡一口接一口的喝,虽然脸还是白白的,但明显还是有点喝多了,话也比平时多:“嘿嘿,那我爸妈和你的不同,我从小的就特羡慕那些有爸爸妈妈陪着长大的小孩,看见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逛街都特别羡慕。我爸妈都要忙生意忙应酬,全国各地到处飞,不是考察就是投资,只能把我留在家里,小的时候我跟爷爷奶奶最亲,后来上小学的时候,我回家跟爸妈住,陪我的不是保姆就是辅导老师。初中开始我上寄宿学校,一个月也见不到爸妈一次,他们最喜欢说的就是:濡濡,想吃什么就吃啊,想买什么就买啊,别怕花钱!钱花完了就问爸妈要啊!”
“钱哪有亲情重要啊?他们可能觉得自己不能陪着你,很愧疚,所以就希望用钱来弥补。”
“没错儿,我妈是那种女强人类型,就是那种坐在飞机上都会想着法儿发指令遥控下属。她永远把事业放在家庭和孩子的前面,说人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她的日程每天都很满,周末还有应酬,她总是说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看到她忙完过所谓的‘这一阵子’。”
厦天很少听到汪濡谈自己的父母,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有钱少爷,现在听到汪濡吐露心事,向来明朗阳光的面容上浮起大片阴郁,急忙好言劝慰。
汪濡这时把话说开了,有些刹不住闸,一仰脖子又灌了一口酒,说:“要说我爸妈还真是奇葩,我小时候,他们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没有给我报过一次听写,没有陪我完完整整地看过一场电影....就算到了现在,他们每次来温哥华也是来去匆匆,来了就是看房产地产农场,寻找投资机会!就算是一家人出去玩,也是不停的打电话,不停的约人谈生意,到了地方,看都不看咔嚓咔嚓拍上两张照片就完成任务了。”
“你爸妈不去参加家长会,那你们学校的老师不奇怪吗?总有老师让家长来学校谈话的时候吧?”
“有钱什么搞不定?老师有意见,塞点钱就是了。吃了人的嘴软,保准下一次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啊?老师都吃这一套啊?”
“也有不吃这一套的老师,高中的时候有个老师对我特别严,每天督促着我好好学习,可是我那会儿不懂事,觉得他是故意要为难我,我就跟爸妈说要换班,然后就真的换班了。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真傻,如果不那么任性,我可能还是个好学生呢....我爸妈知道我考不上大学,早就着手安排让我出国。他们总是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给我留下一片产业。但是在我心里,我最恨的就是钱了,我爸妈爱钱如命,我偏偏花钱如流水,这也算是物极必反,一报还一报吧。我想好了,对我喜欢的人,我就要宠着,陪着,守着,钱是龟孙子,我他妈才不在乎呢!”
“哎,原来是这样的啊,我以前还特羡慕,现在看来,我爸妈虽然不富裕,但都是真心对我好,每天都陪伴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一天天长大.....可惜,我竟然背着爸爸来了这里,还不知道我妈有多为难呢...哎...”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望着桌子正中的巧克力挞甜点却没有了胃口,桌上的烛火吐着信子,橘黄色的火苗时高时低,明明暗暗地火光摇曳着不安,让人更觉凄惶。
厦天低着头把玩着手机,冷场的时候最好的调剂莫过于找个段子乐一乐。果然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好笑的段子,还没有开始念,自己就差点儿给笑喷了。他抬头正想说给汪濡听,却发现汪濡的眼睛定定地看向窗外,正盯着街上的一个人打量。厦天顺着汪濡眼光方向看过去,那个人中等个头,头上顶着个有沿的帽子,帽沿压得低低的。
厦天问:“那是谁啊?”
汪濡嘴角一牵:“你在机场见过的,艾媛媛的男朋友瞿陌松。”
听汪濡这么一说,厦天心想果然不错,难怪觉得这人眼熟。瞿陌松这个时候站在街头干嘛呢,是在等艾媛媛吗?厦天好奇地想,不一会儿街上开过来一辆亮黄色的林宝坚尼,车窗慢慢放下来,一只涂着红色丹寇的手臂对着外面挥动了一下,瞿陌松看到了,身体前倾,回应着招招手。
厦天顿时来了兴趣,来到加拿大,他并没有什么朋友,倒是跟艾媛媛通过几次电话,这个瞿陌松不是一天到晚痴缠着艾媛媛的吗?怎么忽然间有了新欢?
只见林宝坚尼微微往路边靠了靠,拖泥带水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先是一只红色的高跟鞋,然后是肉乎乎一只腿。驾驶室那边的车门也打开了,钻出来一个小男生,只见他黑底白点衬衣,韩版休闲7分裤,打扮的很潮,就是瘦瘦弱弱的,头特别大,细小的身板,细弱的腿,好像没有发育好似的。这边的女生也下了车,和小男生比起来却是人高马大,一条亮红色的低胸短裙,堪堪地从胸部盖到大腿根,让人担心如果她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儿,就会上下同时走光。
瞿陌松大步迎了过去,向双方打了招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写了几笔,又绕到车前好像在抄车牌,随后他将本子递过去让男生签字,等小男生将本子交回来,他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了,就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票据一样的单子,递给对方。那个小男生一手接过票据,一手将车钥匙抛给瞿陌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