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真的睡不着。凌晨两点醒来，心理全线崩溃。
希望自己变成小孩，有个大人跟我一起睡觉。每个小孩都被大人抱着过。我不记得我有什么时候被人抱着。大概记忆里打骂比安静的时候多。
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心理上，一切方面。被人说一句，博士有个屁用，一句大实话，都觉得人生百无聊赖。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自杀。两个小孩，如果死了，小孩将来会痛恨我。无能，不能承担痛苦。等小孩十八岁以后再自杀吗？还有十八年。第二个小孩还没出生呢。
也许我根本不用等到晚年孤苦伶仃，也许我死的比谁都早。昨晚上到今天早上，眼泪都在掉下来。两只脚浮肿，在床上翻身也难。
死了之后有天堂吗？也许没有吧。钱，是好大一件事。又记得小的时候被骂，整天被骂的不敢动，连上个厕所都很少。有新闻说，留守儿童，听说父母过年不回家自杀了。其实能理解。只有父母在的时候，别人才会不骂你。那么简单的事情。我直到现在还有一半是那个小孩，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任凭别人劈头盖脸的骂着。那个人是我奶奶。从前是我奶奶，现在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好像现在的小孩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妈去看过我一次。头一天去，住了一个晚上，或者是两个晚上。记得我们好像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白天。她第二天早上走。那一天大概是我整个童年最幸福的一天。没有挨骂。人人都对我很好。比过年幸福的多。穿着干净的衣服，上午就学认字，反正也是天天都学的。一整天都没有人骂我。奶奶没骂。奇迹中的奇迹。过了一晚上，我妈妈要走了。她是骑自行车来的。我拉着她的自行车还是衣服的去送她。跟她说我想跟她一起走。我走了很远很远。对一个小孩来说是很远的路。后来她又送我回到我奶奶家里。我明白我是没办法回自己家了。她走了，但我还是很希望她在就好了。
我七岁之前，这是唯一的一次她来看我，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幸福和希望。现在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那一天很小心又很好的感觉一直都记得。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记忆整整一天都没有被骂。我知道第二天她就会走，所以非常的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过后的很久很久，我都在回忆那个很好的上午。所以记忆很深。
现在我的小孩，每天都可以享受到的生活，我在人生的最一开始的七年里面只有一天加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去送她不算的话。
等七岁再回到我自己的家，我已经不是那么需要父母了。其实。我看我妈妈已经很陌生了。爸爸叫她老狗，我也跟着叫老狗。爸爸是背后叫，我说的却她听到了。她狠打了我一顿。爸爸看着，却并没承认是他教我的。两个人合起来打骂了一顿而已。那是我刚回家的时候的事情。这次被打了之后，我明白了要像对待世界上任何一个大人一样对待她。像对待我奶奶一样小心。她会打我跟我奶奶没什么不同。打的次数少一些，但是程度更狠一些。
现在我家里的小女孩并不知道她爱不爱我，我的存在是天天如此。但是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觉得我很向往自己的妈妈。假如她从来没有去看过我，我大概也不知道世界上可以有这么好的事情。一天跟妈妈在一起，不用挨骂。可以坐在她身边。她也会跟你说话。
现在我家里的孩子，如果跟我在一起一天，她有时要拉着我的手，多数时候还是要看电视或者吃零食，要蛋糕冰淇凌什么的。好些时候也很不听话。可是我有妈妈的那一天，我是很听话的。我也知道她第二天要走，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她走的时候我跟着她的自行车，她推着车。我会说很多话了，我跟她说我要跟她一起走，去自己家。
现在我的小孩要哭，就张大了嘴巴大声哭。我从来不记得自己可以这样。大声哭打的更厉害。眼泪是掉下来的，声音是没有的。我爷爷并不打我。但是也没有保护到我。特别他白天去上班。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奶奶也在骂。他有时候劝一下。但也阻止不了。他有时候让我坐下跟他一起吃饭。这就是一种保护了。有一次，我跟爷爷坐在那里吃饭，有一只鸡。他吃了一些，我吃了一些。后来奶奶才来坐下吃。她一坐下，立刻就开始骂，说我吃的鸡骨头都是整块的，有鸡腿骨，我把好肉都吃了。挑好东西吃。爷爷说是他给我吃的。奶奶一定要说是我自己挑拣着吃的。后来爷爷说他自己吃了内脏，都是好的肉，也没有骨头的。我坐在那里，不能说话，如果开口一定会挨打。我只是感激爷爷帮我说了话。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骂一顿就算了还是要挨打。
我父母小的时候会挨饿。六零年的大饥荒他们赶上了。家里饿死了一个小姑。生下来几十天，活活的饿死了。我父母小的时候如果有人让他们吃饱饭，但是不能住在自己家里，他们应该是宁可选择吃饱饭。住在哪里不是住。挨骂挨打总比挨饿强一万倍吧。饿死人就在自己邻居，就在眼前。他们大概觉得我有东西吃已经在天堂之上了。就好像现在我看自己的小孩一样。从来没有人打她，几乎从来没有人骂她。还可以大声唱歌，像昨天在车里一样。常常有人说她好。她每天的生活就跟我那一天的生活没什么两样。我父母大概觉得一个小孩每天都能吃饱饭真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孩子了。所以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没有父母，挨一点打算什么。
因为这个背景我不能不原谅他们。在他们的眼里，我有衣服穿，还能穿的干净，吃的饱。打骂，只是皮肉受点苦，耳朵受点罪。比起来挨饿，饿死，六七年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了。确实，我好好的活下来了。并没有受到身体上永久性的伤害。很幸运了。
我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再回来了。我现在宁可小孩烦我，不爱喝奶。
但他们仍然是无能的父母。任何历史背景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他们的问题不是意识的问题。是能力的问题。他们想我好。并且认为我已经活得足够好了。比起他们自己没饭吃的童年，我的那简直是太好了。他们的问题是无能。
可悲的是，今天我的问题也是一样。我的问题是无能没有钱。不能给孩子们维持住现在的生活水准。诚然，我若是不在了，她们的生活会更糟糕。说不定落到我自己小时候的境地去。所以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要死掉。而且恐怕还得努力赚钱及提高社会地位。若是让我看着自己的小孩像我当时一样，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对我来说，小时候最糟糕的并不是每天的骂，而是，有一天过的很好。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日子。
到今天，我并不抱怨父母送我到别人家。我不能原谅他们的无能。他们违反了哺乳动物的基本行为准则。
还有就是，虽然两三岁的小孩精力太充沛，整天捣乱，可是我看着身边转来转去的这个孩子，想想如果我这么大的时候，有妈妈跟我一起吃早饭，那多么的好。我梦想的事情天天在她身上实现，她连珍惜都不知道。多么幸福的。我那时候最想在家里上幼儿园，每天可以回家。那时候觉得幼儿园是城里有钱的小孩的东西。离我太远了。
我宁肯我的小孩视我如空气一样的理所当然，不加珍惜。让她长大后抱怨别的吧。每一个人都在努力修正自己成长过程中的错误。我所能做的，给小孩吃饱肚子，不要骂她很频繁。不要打她。我觉得她太淘气的时候会不理她。会拖去关小黑屋。但是不会打她。我会说她智力平常，我也不要她智力超群，或者美丽超群。但是基本上不会骂她。也常常有些违心的表扬她好。我希望她有个过得去的童年。在未来跟同龄人残酷竞争展开之前，她有一些温和的支持。心理上的。
我妈妈，当年她年轻，可以给我强大的支持的时候，我很爱她的时候，她不要我。她当时没有带我在身边的原因是她要上班。当时她不用付房租。房子是单位分的。吃饭基本上都是单位带回来的。所有的工资，全部都存起来在银行里。从来不给我爷爷奶奶付我的生活费用。这也是为什么我整天整天的在挨骂的原因。所以她利用我被放在乡下的那几年很攒了一笔钱。她经常说起来这是她的原始积累。在我念小学初中的时候，相对于他们的工资，我们家是特别惊人的有钱，外人不知道，她自己对这些钱非常在意。也不乱花钱买东西。衣服都是最差的。家具全没有，更没有投资什么的。就是放在银行里。
如今她接近风烛残年，对我只是一个负担的时候，又整天发email说我不看她。当时我小的时候，是她的一个负担。现在她年纪大了，同时是我的一个负担。我也真的继承了她的性格。我不想要这个负担。我宁可负担自己的小孩子。最起码，好像改正了自己成长中的错误。
世事就是这样的奇特。我曾经心目中最好的人，现在变成了一个神经病一样怪胎。说日子有功真的不假。
反过来说，如果我抑郁症发作严重，真的自杀的话，我的小孩又会遇到什么情形，后来会怎么看我呢。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原谅我。也许最终不能原谅的。无论当时你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对小孩造成的结果就是后果。
活着，给小孩子们制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就是我现在的任务了。至于她们以后是否有钱，是否有出息，那不是我能够控制的。那是命运，她们自己的命运给她们的安排了。
再看看我妈妈前面发给我的email。真的太可笑了。她问我是谁养育了我。她没有。即使我奶奶骂的每天要死，那也是我爷爷奶奶养的。跟她真没什么关系。她连抚养费都没给的。是谁养育了我。。。。。。。我爷爷每天上班赚钱养我的。我爷爷已经过世了。
我妈妈人生最高的信条就是保护自己。就是对自己好。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是这种人纯粹的利己主义者。所以我离她很远，很远。
人说孩子是希望。我其实也并没希望孩子完成我没法完成的理想，赚钱什么的。靠孩子实现自己的愿望，像我爸爸那样，我是不会的。她们有自己的天赋，能力和机会。未必机会有我这么好。我只希望她们过的平静快乐和平顺利，不要有突然地灾难就是了。所以我不会去推她们努力学习，上名校什么的。我只希望她们自己有口饭吃，有个好好的家庭工作。那就是上上大吉之事了。
嗯。就是这样。我所要做的，就是帮她们多赚点钱，让她们有个好点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