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无情也动人 —— 李九一番外（下）

我帮李九一把被子拉好，在他的床沿坐下，问他：“你的嗓子为什么哑得这么厉害？” “肺部有感染，可能是手术之后上呼吸机造成的，”李九一说：“好像是弥漫开了，所以他们让我做支气管镜，我坚决不做。现在发展到不能躺着，只能坐着睡觉，不然就胸闷到不能呼吸。” 我实在忍不住，眼泪直接就掉下来，抓了他的手，翻来覆去地问一句话：“你怎么能这样啊？！” 李九一拍拍身边的空位，说：“你过来这里好不好？” 我轻手轻脚地过去，掀开一点被子半躺到他身边，他用胳膊圈住我，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再次说：“我就知道，没有特殊的原因，你不可能连看都不来看我的。我醒了之后一直在等你，我受这么重的伤，你可不得心疼心疼我？” 我侧头在他的被子上把眼泪蹭掉，转开话题说：“你看起来像个蒜头。” 李九一笑了，问我：“你知道全国哪里的蒜头最好？” “你老家？” “当然不是了！”他告诉我：“是山东枣庄的马庙村。” “你骗人！” “骗你干嘛？”他说：“我的师弟就是那里来的，他的床上有条横幅：枣庄大蒜甲全国，马庙大蒜甲枣庄！” 我哈哈大笑起来。 李九一说：“所以，如果我是个蒜头，我也要做山东枣庄马庙的蒜头！” “你是个很有野心的蒜头。” “没有野心的蒜头算不上是好蒜头！” “你能不能不用酒精擦伤口了？” “能。” “能不能去做那个什么镜的检查？” “能。” “赶紧好起来吧，我不习惯看到你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好起来了，然后呢？”李九一抓着我的手问我：“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我沉默了。 李九一紧了紧环住我肩头的胳膊，说：“你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起身来面对他坐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我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李九一，我很喜欢你。” 他也紧盯着我看：“我怎么不太喜欢你说这话的语气？” “是你要听心里话，那我就说心里话。”我抱着膝盖，对他说：“我没有瞒过你什么，我爱沈吟久已经很多很多年了，跟他在一起之后，我从来没有动过要跟他分手的念头。我喜欢你，他也知道。他说，你带给我很不一样的感受。因为我年轻，喜欢澎湃的激情无限，而他却太过温热平淡，好像直接跳过轰轰烈烈的爱情，进入到了亲情的范畴了。可我觉得，任何爱情到最后不都会变成亲情么？开水再烫，也有变凉的时候。” 李九一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其实这些年来，我承认我活得很片面。 我觉得男人的视角就是比女人来得庞大一些，看事情更直接更通透一些。李九一和沈吟久都是聪明人，也是讲道理的人，所以有些话都不用我多做解释，他们都懂。 李九一为了我拼命奔去四川，还遭了这么大一个罪，要说我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在某个时刻我感动得差点跟李九一好了。可是我也必须要公平一点说，沈吟久如果在这里，他绝不会比李九一做的差。就冲这点，我觉得自己特别幸福，走到哪里都有人护着我。 沈吟久走的时候说：“叶曈，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所以我想多给你一点时间。” 其实，他是最了解我的，他要等我自己转过这个弯来。 李九一声音嘶哑地问我：“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这些年来，我们之间不也有点点滴滴么？所有的突然之前，其实都有漫长的伏笔。你对我的喜欢，不完全是因为地震，也不完全是因为感动。你说实话，是不是怕跟他分手会被别人说你自私，没良心，指责你？” 我摇摇头，说：“真的不是。” “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李九一说：“所以别在意别人怎么看，我还就不信了，他们指指点点的，就一定过做得比你好么？” 其实我真的没有担心被别人说三道四，在这点上我心理挺强大的。 当初把沈吟久带回家，四邻八坊的就已经对我指手画脚过了。这些长长短短的根本打击不到我，只要我跟他在一起幸福，谁爱说就让他们去说。 我不跟沈吟久分手，是因为我不愿意。想到要跟他分开，我心口的位置会觉得很疼。无论我和他今后会怎么样，他都在我心里最深的地方，任凭谁都不能覆盖不能抹去。他对我的好，这些年来一点一滴地渗透进我的骨血里去了。所以哪怕我们之间有矛盾有冲突，我会沮丧会难受，但是我还是想要好好解决好好面对的。 我慢慢地对他说：“我喜欢你的勇敢，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执着，喜欢你身上的很多很多东西。” 李九一看看我，问：“但是？” “但是，你对我来说，有些太复杂了。”我很坦诚地说：“我转不过你的这么多弯弯道道来。我知道，这和我们的生活经历有关，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世界，没有站在你的视角看过问题，所以我体会不到你的很多无奈和艰辛，也不是很赞同你的一些观点和做法。” “这是不可接受的缺点么？” “不是不可接受，”我说：“只是我更倾向于简单一些的生活。” 李九一习惯性地撇撇嘴，说：“你都没有跟我试过，怎么就知道我不能简单？” 我忍不住说：“这又不是买衣服鞋子，一下子拿好多挨个试！” 李九一突然侧了侧身体，捂着胸口要咳嗽又咳不出来的样子，胸腔里呼啦呼啦地发出奇怪的响声。他可能太过用力去抑制咳嗽，身体肌肉绷紧，肩头敞开着的伤口里渗出一点点液体，粉色的那种。 我抱着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减缓他的痛苦，等他平静下来后，我问他：“药膏有没有？伤口出血水了。” 他点点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来一支药膏和一次性的医用手套递给我，然后转身过去方便我给他涂。我一边给他抹一边说：“好好跟你商量，别再闹了。把病治好，伤养好，自己总得对自己负责。” “我知道，”李九一说：“我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你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叶曈，其实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复杂，”他转开话题，说：“我不会勉强你跟我好，只是希望你能认真地想想。我们之间明明白白就是有感觉的，对不对？我知道，你跟他这么多年感情，没可能说抛开就抛开，我理解。” “你别再说话了，嗓子哑成这样，”我把他按回去靠着床架，帮他拉好被子，说：“把身体养好，再考虑别的事。” 李九一咬了咬嘴唇，看着我，问：“你这是要走了？” 我点点头：“嗯，我在这里，你老说话不休息。” “明天还来么？” “来，”我拿出我的卡来给他看：“有这个，我随时随地都能来。你赶紧联系做检查，然后赶紧治疗。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身体健康来得重要，你做事得有轻重。” 李九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反正你每次就是躲我，偏偏又躲不掉！” 我冲他摆摆手，拿了包转身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我觉得，生活真的不能过得太过刻意。 太刻意去追求的事，往往都得不到；太刻意躲开的人，也往往都躲不开。 所以我学着要看淡一些事，学着要更加淡定从容地去对待。我跟沈吟久确实有很实际的问题和矛盾，可我跟李九一也有合不来的地方。刚刚经历的这些大事件给了我很多东西去思考，也有很多东西要想明白。 每一场恋爱都是一个漩涡，各自有各自的挣扎与沉浮。我现在在做的，不是从这个漩涡跳去另一个漩涡，而是应该学着独立和自爱。 好多事情我的眼睛看不清，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我不着急做选择做决定。 沈吟久把选择交给时间，我觉得他是对的。 无论是好是坏，时间总会为我们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