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无情也动人（99）—— 青青

我的心沉到了最底，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我不能想象，如果今天李九一在我面前变成一具不会呼吸没有心跳的尸体，我将会怎么样。 医生从抢救室里走出来，在我面前蹲下，轻声说：“我们真的是没有能力救他，物品、药物和医生资源都不够，就算维持生命也只是暂时性的，你进去再看看他吧。” 我听到维持两个字，有种力量从脚底向上爆发出来，我猛地站起来，说：“你就先维持，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 “姑娘，你听我说，这不是你说买就能买来的东西，”医生无奈地说：“就算你能买来，我们还需要一流水平的外科医生给他手术。” 我对他说：“不管怎么样，我在尽到我的全力之前是不会放弃的，你只需要告诉我要什么，再给我一点时间。” 李九一那么多狐朋狗友，丁晓松赵煜又已经在路上了，我还可以打电话去瑞金医院找他们领导，他们有医疗队过来，就有医生有物资。我的脑子从来都是一根筋，除非明明白白地把每一条路都走断了，不然我不会罢休的。 或许，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摆在眼前的事情，总显得是最大的事情。 我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根本不必害怕。可惜这不是，这种伤痛到极点害怕失去到极点的感受，真实地让人无处躲藏。 医生无奈地看着我，安慰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是过来人，感同身受。” 我不这样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地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他感受不到我这一刻的万箭穿心和痛不欲生，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他理解。 一直以来，我都是很喜欢李九一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划清界限，也从未想过要去参与他的人生。和我对待陆澎的态度很相似，其实我只想用一种旁观的态度去拥有他，看他成功，看他成长。我们的感情世界是丰富多样的，它们会掺杂但是未见得会熔合，它们之间也是有轻重和比例的。感情也需要我们做出适合的让步，才能去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地拥有。 只可惜，无论我们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经不起这世事无常。 这时候，小雷被他媳妇搀扶进来，我立刻扑过去：“手机，把你的手机给我！” 小雷从兜里掏出手机来，对我说：“这是他的手机，我们在那里等车来接的时候我替他接了个电话，是个叫青青的女人打来的。她说送来医院之后，让你一定要给她打过去。” 我立刻拨过去，对方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同时接起来，问我：“他怎么样了？” 我把情况飞快地说了一遍，我已经猜到她是谁，问：“你不是青青，你是亦娜，对不对？我知道你有能力救他，你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是亦娜，青青是他给我起的外号。”说完，她语气一转，非常严厉地说：“叶曈，你给我听着，他的命我算在你头上，他要是坚持不到我过来，信不信我弄死你！” 老实说，不用她弄死我，我也不想活了，我承受不起这样的结果。 我跑过去把手机强行塞给医生，说：“告诉她，你要什么东西告诉她！” 青青对李九一的了解远远超过我，又是学医的，从医生与她说话的语气来看，他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对于再拖点时间还是有些把握，只是不知道能拖多久。 我让自己充满希望，李九一那么年轻，那么能干，如果他就这样死了，我第一个替他不甘心。更何况，他出生的时候那么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的，我一厢情愿地认定，老天对他肯定有安排，不会让他死。 医生和青青通话结束后，我把电话揣在自己胸口，进去看他。 李九一的手上和脚上都挂着血浆和药水，我看着却觉得非常安慰。能挂着就好，往下滴着就好，这就是希望！ 我走到他床边，俯下身轻轻地搂住他的脑袋放在怀里，耳朵贴着他嘴边听他呼吸的声音。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礼物，让我欢欣鼓舞。我把脸贴在他脸上，默默地跟着他一呼一吸，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李九一说得对，在生命面前，人类的感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此时此刻，我只要他活着，至于他以后活在哪里，怎么活着，都不重要。 护士进来换血浆袋，我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感谢，只能对她说：“一会儿等人来了，我出去再给你捐血。” 她很理解地对我笑笑，说：“你昨天才捐过，不能这样连续，身体受不了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胸口的电话也是这么安静，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我坚持着跟李九一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说话，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输液袋，祈祷着它千万不要停下来。趴着时间太长了，我的两条腿都已经麻木，可是我舍不得松开他，好像一松手他就会走了似的。 由于我之前的情绪太过紧绷，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现在倒是松懈了一点，脑袋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昏沉，我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了。直到我突然被人推醒，才惊愕地跳了起来，心脏一下子跳到喉咙口，堵住了我的嗓子眼。 我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三个高大威猛的男人，第一个反应是如果他们要停止抢救李九一，我跟他们拼命。 其中一个人上前一步，说：“姑娘，我们是成都军区总医院的，我们来了。” 这个瞬间，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漫过我的全身，我的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捂住脸再也不能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看着他们把李九一推进另一间手术室，默默地退到外面继续等着。这一回，我是满心都充满了希望，我想看到李九一睁开眼睛，听到我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他。 小雷走到我身边来坐下，递给我一个夹了两片肉的白馒头。我接过来吃了一口之后才感觉到自己有多饿，颤抖着手狼吞虎咽地把馒头塞进嘴里，停都停不下来。 手术进行得很慢，等待的时候小雷告诉我，他们看到汽车被石头砸下去，立刻打电话求救。他说：“我本来的意思是，让我们几个人下去拉，拉上来受伤的他可以施救。可还没有来得及说，他就叫了一声：里面有小孩！有小孩！然后跑了，我没有来得及拉住他。” 我觉得，李九一是个很善良的混账，是个心软的流氓。 他自己为自己辩解是：“善良，不应该是满地乱丢的烂好心，也不是舍身喂狼的傻逼，更不应该是没有底线的退让。善良是颗钻石，只有在相对应的正确角度上，才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的善良，基本上只给孩子，因为他觉得他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利益。 小雷说：“有人拍到他下去救人的镜头，我们准备把照片转给记者什么的，给他报道报道。” 我点头道：“好，咱们报道，这家伙最喜欢向上爬了，这回他好了之后让他好好得瑟得瑟！” 我打开我的手机，里面存有一张李九一的照片。 这是他第一次做手术的时候，请观看的老师替他拍的。他穿着浅绿色的手术服，带着同色的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能看出他在笑，眼角露出一点点鱼尾纹。他的眼神里透出了骄傲，透出了兴奋，透出了自信，更透出了那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那是原汁原味的李九一的味道。 这时候，手术室里的医生走了出来，一边摘下手上的手套一边和身边的人说话。 我和小雷同时冲了上去，问：“怎么样了，医生，怎么样了？” 他看了看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不好说。” 我正要追问，李九一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我看到来电显示是青青，便接了。 “叶曈，你刚才说让你做什么都行，那么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青青很直接地说：“你给我听好。” “我会送你去成都，然后你自己回上海。我要你做的，就是从此不再找他，从此不再见他。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彻底的陌生人。他的死活，我不用你再管。” 我只是怔了一下，便说：“好。” 比起天天相见，李九一的存在对我来说更为重要。 我只需要知道他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存在着，生活着，我就觉得很好。这几十个小时的经历，几乎已经让我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跟存在的意义相比，在不在一起真的无关紧要。 青青倾尽全力为他赴汤蹈火而来，固然是爱得至情至性。而我现在这浅浅的转身，也未尝不是一种情深。 我屏住呼吸，问她：“我只问最后一句，他现在还活着吗？” 青青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吐了清晰的两个字：“活着。” （未完待续，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青青，我知道这章对你有不一样的意义。 所以，这章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