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工作人员讲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讲不下去了。展览厅里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抽噎声在大厅里回荡。她坐在藤椅上,眼睛看着玻璃柜里的波希米亚红裙,心里也充满悲伤。红裙上的金合欢花的四周有着暗红的颜色,像是血迹在花上悄悄地蔓延。墙上的钟表轻微地响了几下,似乎在提醒他们,闭馆的时间到了,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动。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所有的人都在沉默着,都沉浸在这个伤心的故事里。虽然那一切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但是直到今天,她依然可以听到那种雷声中夹杂着的撕心裂肺的呼喊,感受到那种生离死别的悲哀,那种像把身子切割开一样的惨痛和那种看着自己的爱人离去却无能为力的深深的绝望。她好像听见了一只手风琴,在伴奏着一曲悲伤的歌。她想起母亲最爱唱的《卡秋莎》:“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还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树叶在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迷人的晚上。。。”,还有《小路》: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小的时候她喜欢听母亲给她用俄文演唱这些歌曲,那时她不懂歌词,只是觉得曲调好听。后来每次听到这些苏联老歌,她都觉得一种悲伤涌上心头。
那个男芭蕾舞演员真的就这样死了吗?站在藤椅背后的女生一遍擦着眼泪一边问道。
没有,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替工作人员回答说。他被判了死刑,缓刑半年,押送到石家庄,准备几个月后处决,但是被他父亲给救了。他父亲做了一件非常大胆的事来救儿子。他父亲查到了石家庄监狱的电话号码,冒充周总理的秘书给监狱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说,总理办公室有重要事情要找所长。所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来接电话。他父亲说自己是总理的秘书,明天要到石家庄出差,受总理委托,有个犯人的事情需要当面谈一谈。所长赶紧点头答应。他父亲在重庆时在总理手下工作,对总理的笔迹极为熟悉,建国后又在政府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手头有几张国务院的空白信签。他父亲仿照总理的笔迹在空白信签上写了一个条子,签上了总理的名字。准备好了之后,他父亲坐火车去了石家庄,下车后去找了驻扎在石家庄的三十八军部队里的一个当年在重庆一起工作过的老战友。老战友见到他很高兴,聊了一晚上,问他来石家庄有什么事。他说要去监狱看一个人,想借套军服和借辆车。老战友当晚留他父亲住在部队的招待所里,第二天把自己的一身军服借给了他父亲,还派了军部的一辆吉普车送他父亲去了监狱。
他父亲胆子真大啊,男生在后面插话说。冒充总理秘书,伪造总理笔迹,这事儿都敢干,不怕穿帮了掉脑袋啊。
为了儿子的命,怎么也得豁出去了吧,工作人员说。反正他父亲也已经被打倒了,不如拼了老命,把儿子救了。
后来呢?女生着急地问。
第二天早上,监狱负责人正在监狱门口等候,就看见一辆军用吉普车驶来,又见他父亲穿着一身国防绿军装,从上面下来,真的以为是总理办公室的秘书来了,赶紧毕恭毕敬地把他父亲让进所长办公室,她继续讲道。他父亲把伪造的总理亲笔信函拿出来让所长看,告诉所长说,这个犯人 是总理领导下的一个人,曾派去苏联执行重要秘密任务,直接向总理汇报。此人事关国家机密,判死刑是给苏修特务机关看的,不能真执行死刑,需要好好保护起来,不能让犯人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将来在适当时间总理会派人来把他接走。所长连连点头答应,说一定遵照总理嘱咐,会把犯人隔离起来,好好保护,等候总理的下一步指示。他父亲说此事事关国家机密,要所长什么都不要对别人讲,连公安部都不要讲,如果有人问起,就是已经执行死刑了。所长说您放心好了,请回复总理,我一定严格遵照总理的知识,也严格执行保密规定,不会跟任何人讲这件事。他父亲说要单独跟犯人谈一谈。所长让人把男芭蕾舞演员带来,让他们在办公室里关上门聊了半个小时。他父亲告诉他说,女芭蕾舞演员已经出狱了,不用担心。他父亲要他在监狱里好好待着,不要跟外界联系,也不要联系女芭蕾舞演员,等过了这一段,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他答应了。
女芭蕾舞演员知道这些吗?女生着急地问说。
不知道,她摇头说。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安全,他父亲从石家庄回北京后,没敢把冒充总理秘书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女芭蕾舞演员。一直听不到男芭蕾舞演员的任何消息,女芭蕾舞演员以为男芭蕾舞演员已经被执行了死刑。从石家庄回来之后,他父亲去看了女芭蕾舞演员,给女芭蕾舞演员送去了一些钱,嘱咐女芭蕾舞演员好好休息,不要太悲伤,说自己正在想办法救他,一切都会过去,他会回来的。但是女芭蕾舞演员以为他父亲只是好意在安慰她,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这一切,也不知道他其实还活在世上。过后不久,他父亲就被造反派押送到外地去劳改去了。男芭蕾舞演员一直在监狱里等着自己的父亲再来,但是他父亲一直没能再出现。
可是女芭蕾舞演员还怀着孩子呢,女生说。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呢?
你别老这么多问题了,男生对女生说。让人好好讲故事,下面应该就会讲到了。
我再接着往下讲吧,工作人员缓过气来说。刚才有些太难受了,讲不下去了。现在好些了,后面我知道的不多,一会儿就讲完了。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了。女芭蕾舞演员站在屋子的窗前,手抚摸着开始鼓起的肚子,发愣地看着窗外。天空阴云低垂,路边的一颗颗老槐树早已落光了树叶,只剩下枯槁的枝杈。一片片落叶在街头和墙角旋转,与泥泞混在一起。一眼望去,窗外是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房顶,灰色的人群。北京的气温虽然没有莫斯科低,也没有大雪,但是对她来说,北京的冬天,远比莫斯科要寒冷得多。屋里的床单和桌布还是崭新的,但是她的心情,却已经郁闷到了极点。
肚子里的孩子有三个月了,已经开始在肚中悄悄地蠕动,而男芭蕾舞演员自从被判了死刑之后,什么消息也没有。从狱中出来之后,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单位里小道消息疯传,都说他是苏修特务,说是他去苏联时中了克格勃的美人计,被她诱惑,出卖国家机密,后来她为了活命,检举出卖了他。几乎所有的人都鄙视她。偶尔有同情她的人,也不敢接近她。单位造反派来了几次,要她跟他断绝关系,划清界限,她都没有答应。她在等着他有一天回来。他父亲悄悄来过几次,每次都给她送一些钱来,安慰她说,他会回来的。但是她不相信,她想是他已经被处决了,他们都在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不久之后,他父亲也被押送去了外地的牛棚进行劳动改造,从此再也不能来看她。
不能跳芭蕾,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在中国举目无亲,肚中怀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她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好在她还有这间屋子可以栖身,还有一份儿澡堂里的勤杂工工作可以糊口。她每天挺着肚子去上班。澡堂子里的人欺负她,明明知道她有身孕,还让她去干很重很累的活儿。为了孩子,她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坚持下去。她告诉自己说,无论如何要把孩子生下来。这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她每天拖着疲累的身子下班回家,几乎没有力气去做饭。她把自己的工资和他父亲给她的钱都用来买吃的补充营养。她想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缺乏养分。
春节后,中央芭蕾舞团的造反派在院子里召开了一次群众大会,宣布了男芭蕾舞演员的罪行,说他跟苏修特务悄悄联系,出卖国家情报,还恶毒攻击斯大林,歌颂赫鲁晓夫,罪该万死,已经被枪决了。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但是当她听到大喇叭里传来他被枪决的消息时,她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在会场上晕倒了。
会场上没人敢送她去看病,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瘫倒在地上,没有人敢伸出手来扶她一下。人们像是躲开瘟疫一样躲开了她,在她的周围空出了一块空地。零散的雪花带着忧伤从天空静静地飘下来,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像是阴郁的森林里一只悲伤过度的白天鹅,身子蜷缩着,在雪中独自伏在冰冷的湖面上,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地盖住前额,身子一动不动。
剧团里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木工看不过去了。他走出人群,一会儿骑了一辆三轮车回来,把她抱上车,让她平躺在三轮车的木板上。木工给她身上盖上了一条棉被,用一条粗大的绳子把她和被子一起拴在三轮车上。四周的人们议论纷纷,有小孩冲着木工吐吐沫,大人们有的说着风凉话,有的只是沉默不语。
木工没有理睬周围的人,骑着三轮车直接送她去了附近的天坛医院,在急诊室里把她救了过来。在医院醒过来之后,平素自以为很坚强的她一下子垮掉了。天好像一下子都塌了下来。爱人死了,孩子在肚子里,没有工作,也无法回苏联,原来能帮助她的男芭蕾舞演员的父亲也被关在劳改农场里,无法帮助她。她崩溃了,觉得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她宁愿在手术台上死去不再醒来。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死。
好心的木工请了假,一直在医院日夜守护着她。木工宽慰她说,不光是她,好多人都被造反派整得很惨,每天都能听到有人被打死和有人自杀的消息。木工说,他相信她,相信他们都不是坏人。木工说,不管怎样,最终一切都会过去,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她心情沮丧而又绝望,不想吃饭,每天只是发呆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木工坐在她的病床边,把饭端来,劝慰她说,即使你不想吃,也要为了孩子吃。在木工的劝说下,她开始慢慢地吃一些东西。木工每天去医院外面的小餐馆给她买早点,换着样儿给她买午饭和晚饭,变着花样让她吃饭。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她有一天问木工说。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木工很坦率地说。我知道配不上你,但是能让我照顾你,也是上天对我的照顾了。
木工的话让她很感动。但是她知道,她无法喜欢上木工。她的心依然在死去的爱人身上。她病好后,木工依旧骑着三轮车拉她回招待所。但是她发现自己进不了门了,剧团已经把她的屋子的锁给换了。剧团说,鉴于她不能跟男芭蕾舞演员划清界限,单位已经决定把她开除了,她也不能继续住在招待所了。她站在自己的屋门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木工说,他有一处两居室的楼房,是从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就是有点儿远,在木樨地附近。木工说他可以搬到芭蕾舞团的集体宿舍去跟别人挤一挤,让她自己住在楼房。木工的父亲原是民主党派的一个人物,建国后在统战部做过一段工作,已经过世了。两室一厅的楼房就是他们留给木工的。
木工把她接回了自己的家,把其中一间卧室收拾好了腾出来,让她住在里面。木工找招待所的所长打开锁,把她的东西都从招待所里给拉了回来。为了避嫌,虽然屋子里还有另外一间卧室,但是木工并没有住在屋子里,而是去了剧团的集体宿舍,跟一个哥们儿挤在一间窄小的宿舍里。哥们儿嘲笑木工傻,爸妈的两居室给别人住,自己住集体宿舍。哥们儿嘲笑木工说,别看你傻了吧唧的活雷锋一样为她忙来忙去的照顾她,你跟她一点儿戏都没有,她和你根本不是一类人,她不会爱上你,也不会嫁给你。木工说,他一直就把她当女神,过去只是远远地仰慕着,不敢对她表达自己的爱。现在终于有机会能接近她,照顾她,他这样就很知足了,并没有期望别的。
木工的手很巧,也很勤快,下班后就去她住的地方干活儿。木工把客厅铺上木质地板,在一面墙上镶上了镜子,在镜子前装上了压腿的扶手。他把客厅的沙发下面按上了轮子,可以随时推到边上去,让客厅变成了一个简易的练功房。木工对女芭蕾舞演员说,你虽然没有了工作,也要生孩子了,但是你应该生完孩子后应该继续保持芭蕾训练和形体训练,不要荒废了芭蕾。这种日子总会过去,你芭蕾跳得这样好,总有一天你能够重返舞台,继续跳你的芭蕾。
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木工为她所做的一切感动了。在她失去了一切,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的时候,木工不害怕,也不嫌弃她。木工对她说,虽然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愿意跟她好,把她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但是她依然无法忘记男芭蕾舞演员,也无法接受木工对她的爱。在木工的帮助下,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她自己有些积蓄,虽然没有了工作,但是还可以勉强维持生活。木工每次来,也总是买一些米面,蔬菜和肉带过来。虽然他们不住在一起,但是外面还是有很多风言风语,人们管她叫反革命死刑犯家属,苏修特务,破鞋。即使她出门去买东西,也有人在她身前身后指指点点。
在那些日子里,她后悔过,想起父母劝她不要嫁给男芭蕾舞演员的话,才知道他们是对的。她以为可以没有一切,只要有他的爱就够了,没想到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需要养大的孩子,以及心里无法愈合的创伤,和外人的羞辱。但是她有一个信念,就是要把这个孩子养大。她知道虽然木工很好心,但是她不能永远这样依靠木工的帮助。她欠木工的太多了。
在孩子两岁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悲伤里走出来了。她跟木工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想要我嫁给你。我们结婚吧,我愿意嫁给你,如果你也愿意的话。木工喜出望外,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把她风风光光地娶了,给她洗刷了身上的一些耻辱。婚后,木工从职工集体宿舍搬回了家,每天除了上班之外就是照顾她。她带着孩子操持家务,有时间继续在客厅里练习芭蕾,跟木工一起过着艰苦而普通的日子。
展览厅里响起了几声欣慰的感叹声。这个木工真不错,站在藤椅后面的女生忍不住说。女芭蕾舞演员遇到这样一个人,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虽然两个人不般配,但是在那个环境里,木工这样的不求回报的爱也是挺感人的。
这个故事我只知道这么多,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你们想知道后面的,就问她吧,工作人员指了指坐在藤椅上的她说。这个故事里的女芭蕾舞演员,就是她母亲,那个被抓进监狱的男芭蕾舞演员,就是她的生父,而那个好心的木工,就是把她一手养大的父亲。
她坐在藤椅上,眼睛里不禁又一次涌出了泪水。这么多年了,每次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母亲经历的磨难,想起母亲对爱情的勇敢和做出的牺牲,都会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我一开始都不知道。她点点头,用手绢再一次擦着眼泪说。我小时都不知道母亲后来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母亲的这一段故事,所有的人都不告诉我真像,他们都隐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一直到高中,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亲生父亲。高中的时候,我认识了跟我住在同一座楼里的陈明宵。明宵的母亲是一个特别爱八卦的人,知道楼里的人的所有事情。是明宵把一切打听了出来,告诉了我,我才知道这一切。所以我感激他,让我知道了我的身世,解答了我心里的许多疑问。
您接着给我们讲讲吧,站在藤椅后面的女生说。后来您母亲怎么样了,是不是接着跳芭蕾了?
我母亲是一个很不幸的人,她说。母亲其实并不爱我的那个木工父亲。他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共通之处,一点也谈不到一起。我父亲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我母亲一生只爱过一个人,就是我的生父。我父亲也知道。我父亲就是把我母亲当女神,一直都觉得不可接近的女神,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机会,他抓到了。在我母亲怀着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帮助了我母亲,接纳了我母亲,也接纳了我。我母亲对他是非常感激和感动的,特别是在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他还是这样照顾我母亲。没有他,母亲恐怕早就死了,我可能都生不下来。后来,他还不顾别人的风言风语,娶了我母亲。婚礼也办得很隆重,让我母亲找回了一点自尊。他把家里的客厅改造成练功房,也让我母亲很感动。不然母亲就无法继续练功了。但是遗憾的是,母亲最终没能继续返回舞台,虽然她每天都在家里的练功房练习芭蕾,一天也没有中断过。母亲的芭蕾炉火纯青,即使在窄小的客厅里,也依然跳得一丝不苟,达到了一种可以说是真正的尽善尽美的境界。母亲的芭蕾,即使在今天看起来,也堪称是大师级的。这样的一个极其优秀的芭蕾舞演员,没能重返舞台,实在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情。
您生父后来出狱了吗?在一边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的男生问道。
出了,她点头说。粉碎四人帮以后,我爷爷---就是那个文革被打倒的芭蕾舞团团长---重新回到芭蕾舞团,继续成为芭蕾舞团的团长。爷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的生父申冤,把他从监狱里救了出来。生父回到了芭蕾舞团之后,由于多年坐牢,已经完全无法继续跳芭蕾了,但是因为他的芭蕾功底很深,于是就做了爷爷的帮手,在剧团里负责招生和考试一类的工作,也负责一部分教学。
您母亲后来见到您生父了吗?女生好奇地问道。
没有,她摇头说。不但没有见到,而且母亲直到去世都一直不知道生父还在世。母亲一直以为他死了。如果母亲知道他还在世,可能也不会那么早就离开人世。母亲没能活到粉碎四人帮,她在我五岁的时候去世了。
啊?这也太不幸了,女生叹息说。还以为她会苦尽甘来,重新见到您生父了呢。您赶紧接着给我们讲吧,还有您是怎么进芭蕾舞团的?还有这条裙子的故事,既然展览在这里,一定很有它的故事吧?
今天太晚了吧,这里是不是要关门了?她扭过头来问工作人员说。
没事儿没事儿,工作人员摆手说。今晚这里就我一个人值班,我也想听听您的故事。他们都说您是一个很传奇的芭蕾舞演员。他们说,这座芭蕾舞大剧院,就是为了请您从国外回来而特意盖的。今晚您讲到多晚都可以,讲到天明都可以。
让我静下心来想一想,她点头说。
太好了,女生挽住身边的男生的胳膊说。今天太有运气了,能听到这么感人的故事。您别着急,慢慢想,慢慢讲,今晚我们就在这里熬夜听您讲故事了。
她沉思着,看着眼前玻璃柜里的波希米亚红裙。红裙像是一把钥匙,在她的记忆里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小门。她沿着倒流的时光,在时光通道里快速地穿梭着,一个个镜头像是古老的电影一样闪过眼前,带着嘈杂的混在一起的音乐声,人声和汽车声。红裙像是一只鸽子一样在前面飞着,拍动翅膀带着她穿过一个个光线黯淡的沾满灰尘的废弃的房间,穿过一条条铺着碎石和枕木的光亮的平行的轨道,来到了一处外表普通的楼房里。她看见自己重新变回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只小辫,坐在客厅的棕色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身边的母亲。鸽子落在了母亲的怀里,翅膀逐渐伸长长大,垂到了地上,重新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波西米亚红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