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推开在第一次靠近之后
去年刚来,程弈田喜欢晚饭后独自,或者说是不得不独自,在河的东岸散步。奚涛永远那么忙,程弈田的宿舍他都从来没有来过。要是走的路远些,回来的时候街灯都点上了。亮了灯,城市那边的楼群倒影在河里,一眼便能分辨出那最宽的,便是Prudential Building(波士顿的一栋高楼)的影子。以前礼拜六骑车去买菜,不管是去中国店还是去Hay Market(干草农夫市场)都可以顺路经过the Pru。程弈田在网上查看过Prudential Shopping Center(购物中心)的介绍,基本上是高端如Gucci , LVMH之类的商店。囊中羞涩的弈田几次想下车去实地考察一下,又几次一咬牙连着猛蹬脚踏板。衣服鞋帽Central Square(中心广场)的Gap里就有卖,有几款还挺适合东方人的体型,V字领开得不是太低。
奚涛开着车,刚从Craigslist(二手货线上交易市场)上淘来的Canon(佳能)数码相机自从车离开Cambridge(剑桥)城之后就没有停过。修过大学光学的弈田知道,傻瓜卡片相机在移动的车里拍夜景,曝光不足必定会导致拍出的照片模糊成片,看到的无疑是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光的印迹。这些都不妨碍弈田,她就是要记录来波士顿一年多来,不对,是她认识奚涛以来第一次的正式Date Night(约会夜)。
为了这次约会,程弈田做了精心的准备,她要做聪明女孩里最美的那个。大学时代那条高膝的千鸟格裙依然是她的最爱,那件大一寒假她就选中的鹅黄羊绒衫仍旧凸显了她的所有优点:皮肤洁白细腻,身材匀称有致。奚涛还没有见过这一套。临飞前,妈妈陪着弈田去梅陇镇旁边的小店买了双当年最流行的高筒靴。程弈田最终没有选择那双靴子,这么重要的日子,她要的是一种妩媚,一种独特。那双靴子漂亮是漂亮,但是女人最性感的脚踝却被严严地包裹住,没有一丝夜的诱惑。Payless shoes(便宜鞋店)里当家的皮质pump(路脚背的皮鞋)在deadline(到期日子)之前胜出,下午程弈田跟尹伯文吃完饭顺道去买了回来。
奚涛今天也不一样。以往简单的衣着掩饰不住他的年轻,他的活力;但是今天,熨烫过的浅蓝格子衬衫一丝不苟地打在深灰色的料子裤里,腰间的新皮带刻画出完美的黄金分割的身材,那不着一丝灰尘的小方头皮鞋则更衬托出了他的成熟,他的魅力。
程弈田从Ashdown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奚涛一如既往地温和,眼神中多了一种想要隐藏的欲望。第一次,他伸手挽住了她的腰。
到了the Pru, 程弈田忘了出门前奚涛在MSN上答应要做一个绅士的承诺,没有等奚涛来开门,自己就推车门走了出来。“Oops(啊,),我忘了。”弈田耸了一下肩,调皮地向刚出驾驶座的奚涛吐着舌头说,“这次不算,等下吃饭的时候记着给我搬凳子就好了。”
程弈田向来擅长做规划,她事先已经从学校国际学生办公室买到了特价的Sky Walk(观景台)的票。挽着奚涛的手臂,程弈田的头刚好过其肩。感恩节前人们都在回家的路上,游览景点的人不多,专门为50层上Sky Walk(观景台)开的电梯里就只有他们,电梯的透明玻璃墙里有弈田依偎着奚涛的样子,纯净而安详。
“你看,奚涛,东边这些是old Boston(老波士顿城)。我们实验室的Matt说,那边有挺多酒吧。一到周末,即便是冻冰的日子,都会有很多人在门前排队入场。酒吧有严格的人员控制要求,满员后就只能出几个才放几个。有的人要在门外待上2个小时。要不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好。”
程弈田又拉着奚涛转过西北边来,指着黑暗中能隐约靠路灯分辨出的一条街,“奚涛,你看,就在那儿。听说有一条设计好的路线,沿着走,你就可以看到波士顿的历史遗迹。”
“恩。是的。我看过一些照片,那头驴挺有意思的。”
“谁的照片?谁告诉你的啊?你那有时间去看这些东西?”
“尹伯文。”弈田已经猜到了答案,奚涛两点一线的生活中最有可能给他这些信息的也只有他。
“他下午跑过来跟我介绍了一番波士顿,还说你们中午一起吃了饭,知道了今晚咱们要出来。”
“恩,这个人挺有意思,他跟你说圣诞节去他那儿吃饭的事啦?”
“是的。咱们要准备些什么带去?”
“不带!他请客,他自然会准备一切事物。再说了,我挺想吃一顿纯正的法国餐,我怕我带毛的红烧猪蹄坏了场面。呵呵。”程弈田掩嘴一笑,完全不顾及中国礼尚往来的教导耍起赖来。这样的她,本不应在尹伯文挑战中国文化的时候不高兴的。
“奚涛,美国很美。”程弈田说着又走近奚涛,轻轻地将头伏在他的胸口,“我想毕业了。”
“运营学的博士不读啦?”奚涛的语气里有惊讶,但也不完全是对于突发事件的不知所措。
程弈田双手环绕着奚涛的腰,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恩,我想好了。前段时间,有很多公司来我们学校招人,我去了一些公司介绍会。有些公司很吸引人。”程弈田不确定奚涛的反应,这个时候俏皮是她百试不爽的手段,手指头点点奚涛的下颚,“毛主席说的,要在实践中学!”
“你看好哪些公司了?”奚涛恢复了平静,微微笑着问。
“还不确定呢,有很多西部的公司非常有意思。有很多小公司,名都叫不上来,很多要解决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走?”奚涛相信程弈田的能力,她拿到工作机会的机率跟波士顿冬天要下雪的机率相差无几。
奚涛是多么不希望她离开,哪怕是一天。“我可以走过空间,却无法追上时间。”是他大学时的信念。他选择了去那所省级院校学习,就是为了能够在时间上跟程弈田同步。他拼了命地在合工大没日没夜地学习,实验,就是为了能够在空间上跟程弈田接近。如今,他终于可以跟她在同一个城市呼吸,他曾经日夜祈祷的愿望实现了,虽然,他还没有勇气选择跟她相濡以沫。程弈田可以跟他一起来美国波士顿到目前为止是他生命中最庆幸的事情,他一次次感谢过所有曾经帮助他们的人,也包括命运。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论文被Science(《科学》杂志)一审通过了,Little(里头)教授说应该可以发表。”奚涛本想将这个好消息留到圣诞节,他想那个时候,应该会有来自杂志社的正式通知。
“真的啊?你真棒!”程弈田拉着奚涛的手,踮起脚,对着他的脸颊甜甜地亲了一口。
奚涛也不躲,只是挤着眼睛,仿佛自己看不见,就不怕周围为数不多的人的善意的艳羡目光。他睁开眼睛,扶住程弈田的肩,说:“我想有了这个做后盾,我应该可以三年就毕业了。”说话的人眼中闪出道道希望的光。
“那太好了!那我明年夏天就不毕业了,等你一年,我们一起去西部!生个女孩!眼睛要像我,头发,可以像你。对了,性格要跟我一样,这样的人见人爱!”不害臊,程弈田就是这样自信,奔放。好吧,其实也就是在奚涛面前。其他人,尤其是男生或者男人面前,她仍旧自信,但那是对自己学识的自信。而现在,她是对自己的所有的所有,有前所未有地自信,她,就是他的天使;她,就是他的不可分割的未来。
奚涛双手扶住程弈田的两臂,将紧贴在他身旁的她缓缓移开。停住,奚涛认真地看着她,“程弈田,我喜欢你,17岁开始就喜欢,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为你高兴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为你的聪明漂亮而骄傲。”奚涛将眼光从程弈田脸上挪开,望向远处。还有话说,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双手渐渐滑下,松开。
“我知道。”程弈田敏感的神经预感到什么,她不愿意有任何其他的可能,再一次走近奚涛,“你的paper(论文)是做什么的啊?以前问你,你都太忙,说几句,就把我撇在一边了。”程弈田假装生气,“要不,今晚我们去你实验室看看?”
“全是试管,容器啊什么的,不烦啊?”奚涛低头看看程弈田,试图想弄清楚她真正的想法。
“坏波涛!不许提我高中化学实验总是打破萃取器的事啊!”程弈田又要去揍他,被奚涛夹住了手。“就是去看看呗,好奇。”。。。“好奇害死猫!”还是那个灵动的程弈田。
“奚涛,你为什么要作narcolepsy(发作性嗜睡病)方面的啊?不做老年痴呆的研究啦?”程弈田对那种“特殊的睡眠紊乱”还是做了一些肤浅的调研的,她最讨厌在奚涛面前说话像白痴。即便是那样,她也是错误不断,笑话百出,毕竟那不是自己的专业,毕竟那其实是程弈田最畏惧的专业。她愿意去面对美好,去面对可以自己掌控的的事物。如自己的运营学,都是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可以为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东西。而生命,却又太多人类不得其宗的奥秘,在她看来,太多时候有太多的无奈。她佩服那些对生命科学做基础研究的人,如奚涛,还有他的实验室友们。
“选择不是无限的。”奚涛开着车,注意力还在看路上,回答起程弈田的话能短则短。
“那,是不是你专心开车的时候,快到的时候,一开心,narcolepsy(发作性嗜睡病)也可以突然爆发,然后你就睡着了啊?”程弈田模仿她见过的录像,一只小狗看见骨头,兴奋地往骨头跑过去的途中就突然倒地睡着了那样,往车窗上一倒。
奚涛被她逗得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全神贯注起来,“基因是主因,现在看来。。。老年痴呆症也一样。”说着,紧锁着眉头,找了个靠近实验室的车位停车,对副驾驶位上的程弈田说:“小心路滑。”
“知道啦,我也住冰雪波士顿,好不好!”程弈田说着,抓住奚涛伸过来的手,蹦着下了车。
“真的除了试管,就是烧瓶了,还有这嗡嗡作响的大屋顶。”程弈田拍了拍硕大的还在抽风的排风扇,无聊地失望着。“咦,你们实验室的照片啊!”终于发现了可以仔细观察的东西。
“尹伯文跟你是一个实验室的啊?”像个扫描仪,程弈田一个一个望过去,“这个女生是谁?干嘛跟你靠得这么近,脸还侧向着你?你怎么不躲啊?这谁的座位啊?”
“那是梅依林的座位。”挑着捡着回答程弈田的问题向来是奚涛的作风。有的问题,他认为程弈田不需要知道答案;有的问题,他认为没有必要回答;有的问题,他认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名字还挺好听。”程弈田接着扫描,“你们实验室女生还挺多。哪个是梅依林啊?旁边的那个女生叫什么?怎么还是一个中国人?Prof.Little(里头教授)也是中国人吗?”
“他是黑人。”自然,就不是中国人。
“跟我好好讲讲你的研究吧。以后你想做什么呢?”程弈田还是好奇。
“都是相通的。”奚涛巧妙地避免了冗长的,在他看来程弈田并不真正在意的讨论,他径直给出了她感兴趣的答案:“我还是想做老年痴呆方面的。”
“恩,是相通的。我原以为Prof.Harald(汉偌德教授)就只做运营学方面的,后来才知道他还是一家公司的营销部门的顾问。”程弈田思考着,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吴花奶奶,是她激发你研究老年痴呆的吧?很多年了,不知道她的坟头有没有映山红。”
“好。”奚涛收拾好东西,“我们走吧?”起身去取挂在门旁的大衣。
“去我家吗?”期待,是程弈田的目光。
“我送你回家,我还得做个PPT(幻灯片),给那篇science(《科学》杂志)的文章做个总结。”恨,是程弈田的想法。怎么又是工作,今天不是说好了放假吗?
“我不怕打扰的。”耍赖,是程弈田唯一的办法。“我们先去你家拿电脑,然后去我家吧?”
“走,我送你回去。”肯定,是奚涛最后的坚持。无奈,是程弈田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