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老师和煤灰的事

无意名利权色,只想弄明白些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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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我上初二。
班主任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名师。听说他来自我们西边约40公里外的镇江。到我们公社里做“招女婿”的。讲一口地道的“西路普通话”。短小精悍的身材,镶着两颗金光闪闪的门牙。他居然和我同姓。我们叫他J老师。
也许是因为他的口音特别,也许是因为他来自外地。他的名气,我们在小学4-5年级时,已如雷贯耳。
开学,我被委任做班长。这大概和我的语文成绩不错有关。J老师是教语文的。
第一学期,相安无事。
第二学期,因为我无法完成他委托我的一件事,我们交恶了。
那时,我的父亲已经被公社里派去县化肥厂,去负责我们公社里在化肥厂打工的临时工们。
当时的农村,不仅缺吃少穿,连烧饭用的柴草都非常紧缺。
补缺办法之一,是“锄草皮”。路边水沟边,张着一种伏地生长叫“茅柴”的草,草杆和草根都很粗硬。我们就把它们连根刨起,反复在太阳底下翻晒,再把泥土敲打干净。就可以当柴草用了。
另外一个办法,是去偷挖泥煤。
离我们家20多里地,河道两旁,发现了泥煤。这种煤,在地下5-6米深。黑黑的,像潮湿的泥块,但晒干后可以烧火。因为政府不允许挖,人们只能在夜里去偷挖。借着月光和煤油灯,在地面挖个一米左右直径的洞,然后在下面往四处开挖。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因为是沙地,煤洞随时会塌方。
人们会兵分两路。地下的,用铁镐铁锄把泥煤切成约10厘米厚,50厘米见方的方块,用绳子绑好,让上面的人拉上去。上面的人,除了拉煤,还得非常仔细的看着是否有塌方的迹象。一群人,还得选出个人来,去站岗放哨,以防政府来抓人。
天亮前,人们会分好战利品,用独轮车把泥煤推回家。
母亲身材矮小,总是在下面挖煤。她出去的夜晚,我们小孩都提心吊胆,生怕洞塌人亡。有那么两次,洞塌了。母亲死里逃生。回来给我们讲起,母亲还心有余悸,说好在上面把守的人眼睛尖,发现得早。
接下来的事,是我们小孩的了。我们先把煤块放在太阳底下晒,然后用斧头把他们劈成一寸见方的薄片。再晒干后,就可以烧了。
在化肥厂工作的父亲发现,工厂每年都会洗一两次烟囱。洗下来好多煤灰。这些煤灰,做成煤团后,可以烧。虽然是紧俏物资,父亲人缘好,他每年都能给家里弄点煤灰回来 (这算不算腐败呢?)。村里的亲戚们分一分,对大家帮助不少。

初一下半学期的一天,J老师让我课后留下,说有事要和我说。
放学后,学生们都回家了。教室里,只剩下J老师和我。
J老师吞吞吐吐地说,有件事,要托你。听说你爸爸能弄到煤灰,能不能让你爸给我也弄一点。
我大吃一惊。老师是国家户口,在农村是高人几等。难道,老师家也缺柴草?
况且,J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名师,我的班主任老师。
吃惊之余,我直觉上就觉得,这事,办不成。
一来,虽然在我们公社,父亲还算是个头面人物,但在县里的工厂,他也就是个临时工的工头(就像当今的农民工工头吧)。那一点煤灰,也是他求爹爹告奶奶才弄来的。而且数量极其有限。估计,我爸爸不可能答应J老师的这个要求。二来,我生来面薄,从来不喜欢向别人开口要东西。即使是向父母要钱买铅笔练习本,也是非到万不得已不开口。
现在,我的班主任老师要我做这个,怎么办呢?
我无可奈何。也不好直接说不行。只好说,我会和我父亲说说。
每月的10号左右,父亲会从厂里回公社。那时,化肥厂把每个人每月的工资发到公社。父亲回来,从公社领取后,再发放给每个临时工。
等父亲回来后,我不好意思地和父亲说起J老师的要求。
父亲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尤其是对小孩。从小到大,调皮倔强如我,屡屡闯祸,可他从来没高声责备过我,更不用说骂过我,或者打过我一下。
父亲听了我的要求,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法再弄到煤灰了。我知道父亲的难处,也就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找了个机会,和J老师说,问过我爸爸了,他没办法弄到煤灰。
J老师也没说什么。
两个星期后,J老师宣布,撤销我的班长职务。担任学习委员。
我也无所谓。本来就对这种上面分封的职务不感兴趣。
很快就到期末了。要评选“三好学生”。
我们班有50多个学生。每学期都有6个名额。程序是由学生提名和投票,报学校领导审批。
开始提名了。学生在下面报名字,J老师把名字写在黑板上。然后让大家举手表决。
第一遍,6个被提名和投票的同学中,我名列前茅。
J老师说,大家再重新选一遍。于是,又开始提名,举手表决。
我的名字还是在6个同学中。
J老师说,今年和往年不一样,学校要我们每班选7名同学,报学校审批。大家选7个名额吧。
我心中知道,这一切,都是针对我而来的。
我也无所谓。因为从小学一年级起,我每个学期都拿一张奖状回家。家里的正厅里,东西两面墙。父亲说,东墙归我贴奖状。西墙归弟弟妹妹们。记得小学三年级时,自己高高兴兴地拿着奖状回来,准备给父母报喜。到家一看,铁将军把们。就把奖状和书包,从狗洞里塞进家里,然后拿起门口准备好的草篮子,割猪草去了。父母对奖状什么的,根本就视而不见。
过了些天,J老师郑重宣布,我们班报上去7名三好学生,学校只批了6名。我自然不在6名之中。
这是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唯一没拿到奖状的一个学期。个中原因,我瞎子吃馄饨 - 心中有数。
多年以后,和父亲说起此事,他说他记不得这个事了。
多年以后,我从大学回家休假。这位J老师来我家访问。他的儿子要考大学了。来问问我考什么专业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教过你,对吧?
我说,教过。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于是,我尽我所能,为他儿子的高考出谋划策。
每每想起这个事情,我心中就升起一丝丝的悲哀。不为奖状。为老师。

阳光照耀 发表评论于
这个老师心眼是多小的小人阿,不过小人的心眼都很小的。还好他只是个老师,不是当地什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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