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大伯

提升自己的灵性。 生命不在那么浓稠,那么灰暗。 轻快,透明,充满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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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的时候,姑奶奶家是我爱去的地方,她家有着宽敞的院落,一排木格子的门窗对着院子开着;大人说那里是我们家的老屋,祖父被赶出去之后,这里就成了姑奶奶的家。那里的屋子很明亮,白墙上挂着两张《光荣军属》的金字招牌,下面分别贴着两张英姿勃勃的解放军军官的照片,使整个屋子看起来气势非凡。

    姑奶奶告诉我,那两个解放军军官是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是空军,一个是陆军。还有这一张呢,她边说边打开抽屉,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一个旧的信封,拿出一张对折的照片,展开以后,用手细细的抹平整。照片上一个英武非凡的年轻军官,穿着笔挺的军服,比墙上的气派多了。姑奶奶对我说,你仔细看看这是谁。我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也猜不出来。“这是你的大伯伯呀。”她说。什么,我怎么也无法把这个英俊的军官,和住在我家附近的,整天拉板车的大伯联系起来。

    原来姑奶奶有三个儿子,一起去考黄埔军校,只有一个考取了,另外两个就去延安读了抗大,如今黄埔军校儿子的照片只能藏在抽屉里,去抗大的两个儿子高高的挂在了墙上面,给母亲带来了实惠和荣誉。

    这个第二代的大伯和我家住的不远,大人之间的走动并不多,那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年代。伯母是个贤淑美丽湘女,常常带着一口湖南腔喊孩子。我们都很喜欢去他们家里玩,因为那里很少有大人,小孩子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两口子为了支撑起这个家,总是天不亮就出门,带着一辆粗实的平板车,汗水把车把子磨得油光发亮。

    大伯很喜欢孩子,只要他下班回来的早,总要带着几个孩子在大杂院里面操练一番;无论处境怎样的艰难,都难改他训练有素的军人风范,哪怕就是拉着平板车,那腰杆子尽量挺得笔直,双肩很有型的端着。遇上难得的休息日,他就带着自己的孩子,排着队到公园里去玩,让我们这些邻居家的孩子羡慕不已。

    大伯对周围的人很有热心,别人有事找到他,他从不拒绝,愿意舍出时间,舍下力气,他知道自己是苦,深知还有人比自己更苦。那是个人情冷漠的社会,他用自己的善良的付出,维系着邻里之间可人的温度。

    一个夏日的傍晚,大伯很难得的坐着院子里喝酒,我们几个小孩围在他身边,要他讲个故事,不知谁说了一句,要讲个打仗的。大伯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嘴巴里喃喃的说:打仗的,这个仗怎么能打,满地都是民工,我们下不下手呀。在一旁做饭的伯母听见了,一向细声慢语的她,失声的叫起来:闭嘴,你在瞎说什么。大伯红着脸吼了一句,说了又怎样。说完这句话,大伯垂下头去,很久都没有抬起来。我们这一帮孩子看见气氛不对,就一下子散去了。

    后来我们家在大学的宿舍里分到了房子,搬家的那一天,大伯一大早就过来帮忙,一辆平板车,来回跑了好多趟。大伯知道我哥哥有哮喘病,特地悄悄的留下常用的药罐子,当着哥哥的面摔碎在地上,对我哥哥说,你的病根留在这里了,到了新家你就会好起来。这是一个长辈对一个孩子最深切的祝福。
 
    我们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和大伯家联系就更少了,下放当知青时,遇到大伯家那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儿子湘生,他也是知青,湘生眉宇间虽然有着父亲留给他的英气,可那双眼睛流露出更多的是忧郁和无奈。他丢失了什么,我们丢失了什么,也许我们都丢失了大伯身上,那举重若轻的生活态度,百屈不挠的黄埔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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