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的女房东
决意离开麦芽铲之后,我在小镇超市的广告牌上贴了张小广告寻找出租屋,引来了女房东温蒂,也引出了温蒂与我的一段故事。
温蒂,英文与风同一个发音,这名字用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了。温蒂走路如风,说话如风,笑起来像突如其来的风,有一点肆无忌惮的味道,每当她发出这样的笑声,我就觉得这个人好像没什么教养。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女房东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安娜或是伊莉莎白什么的,那么就不是她了。
春风温蒂
温蒂是看了我在超市里顾客留言板上的留言找上门来的。她以一个病人的身份进了诊所,说她有潮热盗汗失眠等症状,我给她试了脉,认为她是更年期症状,建议她买了几盒“更年安”。
随后,她问我是不是想找一间住房,我说是的,她说正好她想出租一间屋子,就在附近。然后回过头朝窗外招手,她的丈夫,一位秃顶的绅士推门进来——他一直在窗外等候。看来温蒂是进来先对我进行面试,面试通过了,再把她的丈夫叫进来。那绅士很有礼貌地跟我打过招呼,然后写下他们家的地址电话,还画了一张线路图,让我先去看一看再做决定。
下午我去她家看房。林区的路都是沿着山势修的,没有方向,没有规律,有的甚至没有门牌号,只有一个自己起的名字,比如蜜蜂小屋之类。那时正是七月,天很热,我站在一棵树下凉快,有一位黑黝黝男子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向他出示手绘地图,他就带我朝山坡上走去,一直走到房东家的门口,他才转身回去,我向他道谢,他说没关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房子里的摆设很阔绰,楼下有两间客厅,一间书房,一间厨房,一间饭厅,另外有一个带有淋浴房的卫生间。楼上有四间独立的卧室,一个带浴盆和淋浴的卫生间。屋子后面有一个漂亮的大花园,花园里鲜花盛开,鸟儿飞舞。温蒂问我喜欢哪一间,我选择了窗户朝向花园的那间,我们谈好价钱是每月租金300英镑。
是托尼开车帮我搬的家,他说:这房子太棒了,价钱也不贵,比麦芽铲的房子可好多了。
当我把厨具往厨房里放的时候,才发现实在没法在这厨房里炒菜。工作台一侧的窗台上放着一排精致的玻璃小花瓶,每个花瓶里都插着一朵鲜花,数了数,共有十个花瓶。灶台是茶色玻璃的,镜子似的能照出人影。餐厅的餐桌上铺着缕空的白色桌布,桌子中央摆着一瓶盛开的鲜花。
在这里炒中国菜恐怕不合适。我对托尼说。
你到我的餐馆来吧,和我们家一起吃晚饭。托尼爽快地说。托尼是镇上一家中餐馆的老板,来英国二十多年了,会讲英文和广东话,人很和善,口碑很好,他的太太安和我也很投缘。从此,我的晚饭就在托尼的餐馆里和他们全家一起吃,托尼分文不取,让我每周给他的孩子们教点普通话算是交换。
我特别不习惯的是温蒂每天都要整理我的房间,桌上的精美的茶具经常变换着花样,转念一想她这是对我好,只好慢慢去习惯吧。
有一天我说下班后要安装电脑桌,我的电脑桌是DIY(自己装配)的那种。下班回家推门一看,电脑桌已经安装好了,电脑立在上面,连床也调换了位置。惊讶之余心里略微有点别扭,因为我装电脑连线的提包被打开了,里面虽然没有什么秘密,但那毕竟是我的私人物品。温蒂双手抱肩站在门口等着我的夸赞,我当然领情,好好地感谢了她一翻。
住在这里,无处没有温蒂的影子,我换下来的内衣掖在床下面,温蒂也拿去给洗的干干净净,每一件都熨的线条笔直,叠成不同的形状,一件一件很艺术地摊开在床上。受宠若惊的我心里感觉有些不安,我是普通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被人伺候令我很别扭。
温蒂多次请我去客厅里看电视,可是她们两口子都吸烟,客厅里永远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所以我基本不去客厅。下班后我去托尼的餐馆吃饭,聊天,等到有了客人就到厨房里刷盘子打杂,每天回家都很晚。
顺便说一句,托尼按小时付我工钱,让我有点额外的收入。
一天,我回家时大约有11点钟了。只见客厅里灯火通明,一些人在那里端着高脚酒杯聊天。我知道他们是温蒂婆家的亲戚,几天前温蒂跟我发过牢骚,说她很不喜欢她婆家的人,只是他们要来,没办法只好接待。
我刚上楼进屋,就有人敲门,是温蒂的丈夫若依。他显然是喝多了,脸色绯红。女士,大家都想见见你。他礼貌地对我说。我说,等一会好吗?等我洗完澡回到房间,他又敲门,还是重复同样的话。我说:好吧,五分钟后我就下去。
我按照英国人的规矩稍微捯饬了一下,温蒂向我介绍她的客人,有若依的姐姐,姐夫,还他们的女儿和外孙女。若依的姐姐像一个西方电影里的酸酸的贵妇人,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很做作。她轻轻地摸着我的旗袍,啧啧称赞着,端详着我的脸又是一阵赞美,她示意让温蒂给我端来一杯红葡萄酒,我们俩就端着酒杯,边喝边聊。
你住在这里快乐吗?她问。
这是英国人初次见面最常用的问话之一,这不是一道选择题,我当然得回答“快乐”。
她问了一堆问题,说实在有一半我听不懂,她尽量减慢语速,逐字逐句地说,变换着角度说,不知怎的就扯到文学上了。
我说:我喜欢英国文学,年轻的时候读过勃郎特三姐妹的作品,还有笛福。
啊呀,这太令我惊奇了。她右手几根纤细的手指做扇子状向上扬了一下,左手酒杯里的酒差点晃了出来。
我告诉她,在中国,很多人都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知道莎士比亚。她显然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不时侧过头去问温蒂,你知道某某书里的谁谁谁吗?温蒂一脸茫然(其实我也没听懂)。
于是她故做惊讶地问温蒂:是吗,你真的不知道吗?
谈话到了这份上,我和温蒂都特别尴尬。这个大姑姐真是不厚道,她和温蒂之间不管曾经有什么过节,怎么可以当着客人的面挖苦她呢?温蒂当然不高兴了,她的大姑姐显然错误地估计了她有对手,温蒂就是温蒂,她才不吃这一套呢,她不酸,也不装,温蒂是风,风是直着吹的,是本色出演,只见温蒂一屁股坐在若依的大腿上,夹着一枝烟的手放肆地擎得老高,一副我有老公撑腰我怕谁的架式,大姑姐自讨没趣顿时语塞。
其实最无辜的是我,不知不觉被大姑姐使了手腕当了道具,被夹在她们两个中间,真是冤枉透顶,我赶紧找个借口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