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国民大学日本研究所所长、韩国外交部政策咨询委员、青瓦台安保政策室咨询委员李元德接受中评社记者采访（中评社 林艶摄）
中评社北京11月22日电（记者 林艳 崔银珍）中断了三年半的中日韩三国领导人峰会于今年11月初在首尔重开，东亚地区三个重要国家首脑齐聚一堂，进行双边与多边的会晤，引起国际关注，其带来的意义和影响也不可小觑。中评社记者随李克强总理全程跟访峰会，并就中日韩三边关系的一系列问题采访了韩国国民大学日本研究所所长、韩国外交部政策咨询委员、青瓦台安保政策室咨询委员李元德。专访全文整理如下：
记者：中日韩三边首脑峰会重开有何意义？
李元德：重启韩日中首脑会谈，从现在东北亚国际形势来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1999年在ASEAN+3会议上，三国首脑首次进行了首次单独会谈，以此为契机，从2008年开始，在东盟会议外，三国还定期另行首脑会谈，并顺利举办了五届，2012年5月在北京举行的会谈是最后一次。之后，会谈中断，直到三年半后的今天才得已重启。韩中日三国的紧密合作，对东北亚地区的和平与安定，以及共同繁荣都具有重要意义。但是，在过去的三年半期间，三国没有进行首脑会谈，这是不正常的，是很不幸的。因此，此次韩中日首脑会谈得以重开，本身就很有意义。
并且，韩中日首脑会谈之所以中断，是因为中日之间的历史问题，特别是钓鱼岛问题是最主要的原因。此次，在朴槿惠总统的主动外交战略下，韩中日三国首脑会谈才得以重启，意义非常重大。三国人口、GDP、交易量的比重占世界的五分之一，就韩国立场而言，所以三国合作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在过去这一不正常的情况下，三国合作体系没能正常运转，这是非常遗憾的事情。因此，此次以三国首脑会谈为契机，使三国合作体系重新运作，是有重大意义的。
记者：对现在的中日韩三边的关系，您怎么观察？
李元德：我认为韩中日三国关系现在正处在由不正常情况转往正常轨道的入口上。在此次三国首脑会谈上三国协定了来年首脑会谈的正常进行，并达成一致，在今后三国首脑会谈要定期举行。这为加速重启停滞已久的三国合作体系提供了基础。当然，同时也存在许多制约。韩日、中日之间存在领土问题，中国与美日之间在南中国海问题上的矛盾也十分尖锐，并且，从安保角度来看，在日本通过安保法制以后，军事作用不断扩大，这也让中国十分警惕。还有，日本与韩中之间，因为历史问题产生的摩擦和对立不仅没有缓解，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这些问仍然是今后韩中日三国合作道路上的障碍。但是，尽管存在各种矛盾，三国首脑会谈还是为三国之间在贸易、投资、金融等经济领域以及文化、环境能源、教育、人力交流等领域的加大合作提供了基础，这是十分有意义的。
记者：“李安会”对中日关系有怎样的意义？
李元德：习近平主席与安倍已经进行了两次会谈，此次李克强总理与安倍的会谈可以称得上是中日之间的第三次首脑会谈。此次中日两国首脑在韩国举行会谈是很有意义的。从会谈内容来看，李总理强调要正视历史问题，而安倍首相强调未来合作，这体现了两国的立场差异。但是，在东海问题上，中日两国达成协议，要从危机管理角度来解决海洋问题，并且还讨论了共同开发海洋资源的问题，由此看出，中日首脑会谈还是取得了一定进展。虽然存在各种矛盾，但是中日两国还是认同两国之间存在共同合作的基础，这大大提高了改善中日关系的可能性。
记者：这次的首脑峰会上，安倍在历史问题一直回避的态度，您怎么看这些情况？
李元德：韩日关系中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安倍首相对于历史问题一直坚持自己的立场，认为‘政治不能利用历史问题’，但是在此次会议上，安倍的立场有所改进。他此次采用的战略是，主要谈论未来问题，尽可能回避历史问题。
历史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仅凭一次首脑会谈很难取得大的进展。并且，安倍还是一个拥有历史修正主义甚至是历史倒退历史观的人，他对历史问题有自己坚定的立场， 所以，在此次首脑会谈上，他的言行不能与过去有所不同，例如，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道歉、反省的历史认识。其实对历史问题方面原来就难于希望的。安倍认为，在此次首脑会谈上，更重要的是找到三国可以合作的可能性。虽然历史问题是引发摩擦的问题，领土问题是相互都不会做出让步的问题，但是，两国领导人还是通过首脑会谈在经济领域或安保领域找到了可以合作的空间，这点是很有意义的。
记者：李克强总理有特别的提到说“合作的前提是要处理敏感的问题”，如果安倍不改变历史问题的态度，那未来的中日关系会怎么走？
李
李元德：我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并不悲观。中日之间需要相互合作。刚才也提到过，历史意识问题不是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中国将领土问题看作是自己的核心利益问题，日本也不会轻易做出妥协或让步，对于领土和历史问题，中日两国都不会做出让步。尽管如此，在经济领域，中日之间仍然需要展开合作。中国最近的经济增长率在不断下降，股价大跌，存在很多困难因素。另外还要推进“一带一路”政策、进行西部开发……在经济方面要做的工作数不胜数。在这种情况下，很有必要与日本展开经济合作。日本也无法放弃中国市场，要从经济上对中国投资，要与中国这一巨大市场进行贸易往来，所以，尽管两国之间存在历史及安全问题，但是仍需要加强合作。
从这一意义上来看，中国政府的立场和日本政府的立场没有太大差异。因此，中日两国才会在进行矛盾管理的同时努力增进友好合作。当然两国所有的利害关系不可能完全一致。但是，至少，排除历史、领土问题，在其他领域的向心力，即合作的必要性是在不断扩大的，所以从长期来看，中日关系是在朝着改善的方向发展的。
记者：您认为，现在中国对日本的外交政策是一边交流一边斗争吗？
李元德：中国的对日外交政策，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体现。在安保、领土、历史问题上，中日之间的矛盾和对立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缓解。主权问题是不能让步的问题，历史意识问题也是紧张的问题。特别是在海洋问题，两国之间的斗争会持续不断。另一方面，在经济、文化、旅游、人力资源交流等领域最近呈现出不同的趋向。去日本的游客数量比之过去大有增加，从贸易统计来看，经济交流也在不断扩大。因此，在政治上，两国之间虽然气氛冷淡，但是，经济气氛是十分火热的。所以中国对日本外交政策可以说是政冷经热。中美关系在过去冷战时期，在理念、政治、经济上进行对抗，但也不是绝对的对立，在经济、文化上相互依赖、相互合作，在安保、政治上不断产生摩擦与矛盾，呈现双重性格。中日关系也是在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记者：朴槿惠总统已经跟安倍首相举行会谈，您认为他们首次会谈的意义何在？
李元德：前面也提到过，韩中日三国三年半来重启首脑会谈，这本身就很有意义。韩日两国的首脑会谈更是如此。朴槿惠总统与习近平主席进行了六次会谈，与奥巴马总统进行了四次会谈。但是，此次与安倍的会谈却是上任以来的第一次，所以会谈本身就很有意义。在这期间，因为慰安妇等历史问题，导致两国没能实现首脑会谈。在此次会谈上，双方达成协议，要尽可能加快解决慰安妇问题的进程。这一协议是很有意义的。我认为。韩日两国通过本次会谈找到了改善两国关系，使两国关系走向正常化的转折点。虽然此前由于慰安妇等历史问题，使两国首脑会谈没能正常举行，但是，两国首脑没能进行会谈，也导致了两国关系的更加恶化，更加阻塞，这也是不容争辩的事实。现在两国国民之间的误会和偏见在不断扩散，日本的“嫌韩”情绪与韩国的“反日”情绪都在不断高涨。
记者：韩国人极其关注的慰安妇问题，您觉得这次的会谈在慰安妇的上有一些新的进展？
李元德：我认为还是有进展的。韩国媒体比较吝啬。对于此次协议，韩国舆论界持怀疑态度，这是因为安倍首相本身就是一个历史修正主义者，并且对待历史问题从不做妥协和让步，表现出极端沙文主义思想。韩国舆论从这一脉络考虑才表示出怀疑。即，本来也没抱希望，并且安倍首相也不会采取实际解决问题的措施所以，还是勉强达成了最起码的协定。
尽管如此，此次首脑会谈上，从安倍总理与朴槿惠总统的协定内容来看，安倍首相的言行较之以前有所改进。并且，一旦双方达成协议，那么安倍首相对慰安妇问题就不得不采取一定措施。从时间上来看，具体是在今年以内提出措施，还是需要更多时间还不明确。但是，此次安倍的态度与之前日本政府一直以来的立场相比有所改变，这次应该会拿出更有进展的方案。之前，日本政府一直认为“根据1965年韩日请求权协定，慰安妇问题在法律上是已经终结的问题”。
但是，从这次协定内容来看，日本在坚持自己这一立场的同时表示：“为了取得韩国国民的理解，日本还需要做出努力，要思索新的措施。”因此，我认为慰安妇问题多少还是有进展的，如果慰安妇问题没有任何进展，原地打转，那么韩日关系很难得到改善，恢复正常。
记者：您认为，韩日之间的交流是否会以三边首脑峰会为起点，开始活跃起来？
李元德：我认为是这样的。实际上，韩日关系在2015年春天就发生过很大变化。此前，两国之间不仅没有举行首脑会谈，也没举行部长级会谈，韩日交流从整体上来看大大萎缩。实际上，朴槿惠总统一直以来的立场就是，对于慰安妇等历史意识问题，如果安倍立场没有改进，那么很难实现韩关系日正常化。但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朴槿惠政府阐明了“双轨(Two-track)”的对日外交策略，把历史问题和非历史问题分开处理。换句话说就是，即使历史问题没有进展，也要推进安保及经济合作。方针政策改变后，韩日之间举行了几次部长级会谈，政府间多层次的交流也日渐活跃，与之前两年半时间里的停滞情况相比，有所好转。但是，一直没有进行首脑会谈。而现在双方首脑会谈也已实现，今后会在各领域展开更活跃的交流与合作。并且11月中旬还会参加APEC会议、东盟+3会议，预计韩日首脑趁此机会还会进行几次会谈。这样，韩日间的交流与合作会取得更大进展。但是，如果慰安妇问题没能得到妥善解决，那么两国关系不可能实现真正的正常化。慰安妇问题是改善韩日关系，加强合作互信的一大障碍，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记者：您认为，韩国和日本要想改善彼此的关系，应该做出怎样具体的行动？
李元德：对于历史问题，最重要的是日本要拿出积极行动。特别是对慰安妇问题，日本必须要采取具体的，有进展的措施。并且，韩国要表现出和解的姿态，这点也很重要。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一直的态度就是要求日本反省并道歉。但是从欧洲德国和法国的关系来看，虽然德国做出反省和道歉时很有必要的，但是法国为和解做出的努力也很重要。这一问题是相互的，所以，日本做出道歉和反省时，中国与韩国对此要给予肯定评价，从和解角度出发，表示出宽容，这点相当重要的。只有这样，东北亚才能走向和平，走向共同繁荣。
此外，从经济领域来看，东北亚地区已经形成了以美日为中心的TPP，而以中国为中心的AIIB金融秩序也正在建设之中，所以，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东北亚地区的经济分裂。因此，韩国要通过缔结韩中日FTA、韩日FTA，发挥连接中国阵营和美日阵营的桥梁作用。所以韩中日之间的经济合作非常重要。
从安保方面来看，韩日间要积极推进安保对话。现在，因为各种原因，致使两国间误会丛生，并且日本通过新安保法制后，包括韩国及朝鲜在内的韩半岛地区对日本安保政策的改变非常戒备，所以韩日之间非常有必要通过对话与沟通来解决这些问题。
记者：您觉得中日韩峰会以后定期的举行下去吗？
李元德：三国领导人已达成协议决定明年在日本举行三国首脑会谈，并要定期举行三国首脑会谈，这是众望所归的。2012年钓鱼岛问题激化，2013年末安倍参拜靖国神社，这是三国首脑会谈不能正常举行的最大原因。如果因为历史原因导致三国首脑会谈不能如期举行，那么三国首脑会谈可能永远无法重启。如果首脑会谈不能举行，三国交流就会停滞不前，交流停滞，就会导致关系恶化。虽然历史问题导致关系恶化，使首脑会谈无法举行，那么反过来，首脑会谈无法举行，又会导致两国关系恶化。因此，还是要通过首脑会谈，开诚布公的讨论包括历史问题在内的所有问题，才有利于发展两国关系，或者说三国关系。此次韩中日三国重启首脑会谈，实属不易。今后会议要定期举行，还需要做出更多的努力。
记者：韩国在中、日、韩关系当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李元德：在重启三国首脑会谈或构筑三国合作体系上，韩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中日关系停滞不前的情况下，在中国举行抗战胜利纪念活动时，朴槿惠总统顶住各方压力访问中国，并提出重启三国首脑会谈，发挥了重要的牵引作用。在中国认为不能重启三国首脑会谈时，朴槿惠总统通过出席抗战胜利纪念活动，使中国确定要参加三国首脑会谈。从这可以看出朴槿惠总统积极活跃的领导力。韩国与中国、日本相比，属于相对弱小国家，所以与两国关系相比，韩国在多国关系中有更大的发挥空间。韩国从历史上来看，从没有实行过霸权主义，从地政学角度来看，韩国是连接海洋势力与大陆势力的桥梁，因此韩国比任何国家还希望东北亚和平与繁荣。韩国还是缓解中美，或中日间摩擦与对立的仲裁者，还是促进中美、中日合作的中间人。今后，韩中日三国合作方面还需要韩国继续发挥引导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