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期待的逐渐远去,所恐惧的日益临近。
我在黑暗中叹息辗转,浮想联翩,主要原因并非为那些罹难者。真正能够让我们感同身受的,只有那种切身的代入。想像着,当自己在咖啡馆里和朋友说笑,或者在音乐厅里享受摇滚的狂欢,或者在看台上为喜爱的球队呐喊时,灾难可能毫无征兆地临到。有人扣动了某个扳机,你的世界顷刻间天崩地裂,你从天堂坠落到没有光亮的地狱。从今以后,你是否还能坦然拥有曾经安宁的日子?
朋友说,因为恐怖事件取消了周末看电影的计划。我也半开玩笑地接话,以后应该把听音乐会的危险级别上调到仅次于上战场。
巴黎的一场恐怖事件,引发了相隔万里的加州小镇的人们心理和行为的改变。也将带来整个世界政治和经济格局的动荡。还有什么样的事件能够产生更强大的效应呢?
这就是恐怖的力量。恐怖分子正在借着散布恐怖,来做到他们自身无法做到的事情。其实,我们一生遇到恐怖事件的机会远远小于遇到车祸、地震、意外事故的机会。但恐怖分子刻意用地狱般血腥的场景令我们心灵颤抖。当恐怖经过种种联想的加工变得栩栩如生的时候,恐怖不再需要借着武器,就大模大样进入我们的生活,每天在我们的眼前狞笑,在我们的耳边嚎叫。一点一点地摧毁我们的心灵。
“吸引力法则”里提到,我们的关注在哪里,哪里的力量就增强。与其反对暴力,不如倡导和平。当我们专注于恐怖时,恐怖就变成比原子弹更加强大的武器,让我们在它面前战栗惊恐,仓促应对。失去弥足珍贵的理性,丢弃“你愿意人怎样待你,你也要怎样待人”的信仰,忘记我们怎样走过丛林进入宽容和接纳的美丽花园。我们在慌不择路中试图重拾仇视和敌对,不惜以恶还恶,以暴制暴。我们以为,消灭所有制造恐怖的隐患,就可以重新找回我们的安宁。其实,所有的安宁都在我们的内心之中。
是的,所有的安宁只在我们的内心之中。
我不在说任何行为。不在说反恐措施,不在说接收难民。
我只关心行为背后的内心,因为心是行为的种子。惧怕的心带来狭隘、胆怯、冷漠、固守、偏执,甚至仇恨,让恶之花开满各处。这正是恐怖主义者所要的结果。让这个世界冰冷而无情,让阳光不再传递温暖的信息,让人行走于繁华却孤立无助,让勃勃生机被绝望沉寂代替。
不要让恐怖主义分子得逞吧。我们可以看清他们的怯懦和愚蠢,藐视他们残杀同类的恶行。无论我们决定做什么,无论结果如何,都坦然无惧。哪怕邪恶胜过正义,哪怕野蛮践踏文明,都不可放弃内心的友爱、仁慈、善良,还有希望和勇气。只因为我们,生而为人。
所有的恐惧都只是在路上。它抵达的时候,也是它消失的时候。就像听着窗外呼啸盘旋的风,那暴虐难免在我们心头回荡。而当我们迎向风,我们会忘记恐惧,只管裹紧衣服,一力向前。就像死亡是人类终极的恐惧,因为我们每一天都在走近它。而当死亡降临时,人却永远免除了恐惧。
“……如果死神停下它的工作/永不再临/将会有无数呼号恳求它前来/解除创伤疼痛/这真是一个/费思量的迷题/你孤独地站在那里/死神悄悄走近/在你的耳畔脉脉低语/跟我回家吧。”
这是一首英文小诗的最后一段,我将它简略地翻译过来。我刚刚在一间画廊里读到它,是一幅画的配诗。画廊里所有的画都是出自癌症康复患者之手。诗中流露的劫后余生的平和安详,让我一再回味。
我离开画廊,特意到商场为自己挑选了一条暖玉色的围巾,用来搭配身上那件黑色毛衣外套,替换下原来黑白色调的围巾。让自己走在深秋萧瑟的风中,也能感受到生命蓬勃的颜色。那是四月里梨叶的颜色,雪白的梨花将将凋谢,满眼都是盈盈滋润的绿意。每一片迎着阳光的叶子,闪亮通透如明净的翠玉。
从商店出来,已近傍晚。浅蓝色的天幕上,一弯细细的月牙,将整个天空勾勒成一张巨大的笑脸。
因为每一天都在走向死亡,生命才如此美丽。
以此文纪念那些巴黎血案中的遇难者。
附注:
我本来将这篇文章的题目定为“恐怖的力量”,但我宁愿蔑视恐怖的力量。写到最后,我忘记了恐怖。
这篇文章虽然因巴黎事件有感而发,也在写我对于恐惧的看法。我以为恐惧是摧毁我们心灵和生活的巨大力量。
我们以专注来抵制恐惧,如同我们以绝望来期待。这让“我们所期待的逐渐远去,所恐惧的日益临近”。所以,我将此文列为 《稀缺》之“所求即所得”的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