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年前国家交给他一个任务,但后来国家忘了,但他没忘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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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印店打了几份材料之后,车洪才先生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包里,来到位于北京王府井大街的商务印书馆。进门之后他也不知道该找谁,直到传达室的人来询问,他才被告知应该去外语辞书编辑室。

编辑室里只有一位小姑娘,问他:“您要出什么书?”

他说:“出一本词典,《普什图语汉语词典》。”

“没听说过。”小姑娘摇摇头。

“大概有多少字呢?”她又问。

“两百多万。”车洪才答道。

她惊讶地抬起头,赶忙去找编辑室的主任。

当编辑室主任张文英赶到时,车洪才把打印好的词典编写过程、体例说明的材料交给了她。她越看越吃惊,突然发现这本词典在商务印书馆是立了项的,但她却完全没有印象。最后她跑去资料室查档案,结果在一份1970年代的档案中找到了记录:商务印书馆接全国辞书工作会议的指示,组织编写《普什图语汉语词典》,时间是1978年。

这意味着,到2014年即将出版为止,这部词典编了整整36年!


车洪才先生

被人遗忘的词典

车洪才的儿子车然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北京自家的客厅里,摆了一个占据整面墙的柜子。柜子很像是中药房里的药柜,上面有一个个的小抽屉,“往外拉能看到里面是一溜写满字的白色卡片,沉得要命。”

这些卡片是车洪才在30多年里积攒出来的,上面写满了普什图语汉语的翻译词条。

邻居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喜欢在院子里溜达、有点耳背的老先生,即将完成国内第一部普什图语汉语词典。但事实上,连出版社都忘记了这部字典的存在。

当初负责这部词典的编辑孙敦汉已经80多岁,他还记得当时有两个人脱产来编这个词典,其中一个就是车洪才。“当时没有规定期限,没人知道要做多长时间。”

在他的记忆里后来又开过很多次辞书会议,有的词典又分给其他出版社了,“文革”刚结束也比较混乱,加上两人工作调动的原因,“就渐渐没了联系,出版社也就忘了这回事。”

普什图语是阿富汗的官方语言,主要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西北部使用,建国以来学习这种语言的不到100人,目前长期使用的也就30多人,集中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新华社、边防和海关等。

“除了这些人,很少有人会用这本词典。”车然一直担心词典无法出版,他托人打听别的出版社,甚至考虑过自己出钱完成父亲的心愿。

“我不着急,这都等了30多年了。”车洪才说,“我心里有底,我编的东西的分量我知道。”

天降大任


年轻时的车洪才

1955年万隆会议之后,中国政府开始加强与亚非拉各国的联系,与中国建交、半建交的国家迅速增加。

这时外交部翻译干部数量不足、水平不高的问题日益突出,有几个新建使馆甚至派不出到驻在国的翻译。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周恩来指示外交部,从全国各大院校抽调外语系学生去十几个国家学习小语种,即非通用语。还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念大三的车洪才就是被抽调的学生之一。

回国后他先是在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教语言,培养了两批学生,然后去了国际广播电台普什图语组,其间还被要求把人大的政府工作报告翻译成普什图语,“那时候国家对非通用语的需求非常大,我就被调来调去。”他说道。

1975年,为了增加中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影响力,国务院召开的全国辞书工作会议决定,准备花10年时间出版160种中外语文词典,其中就包括《普什图语汉语词典》。

“文革”后期,辞书市场是一片荒地。截至1975年年初,书店中公开出售的中外文词典,仅有《新华字典》、《工农兵字典》和《袖珍英汉词典》等少数几种小型词典,收词也非常少。

“这是个非常光荣的事情”,1978年商务印书馆把《普什图语汉语词典》的编写工作交给了当时在北京广播学院外语系工作的他,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是国家给我的任务,我出国所学的就是为了这一天。

同时参与编写的还包括他的助手——从河北文化馆抽调来的他以前的学生宋强民,他们两人完全脱产编字典。老同学张敏则利用在国际台普什图语组工作的便利时常帮忙。

“我们那时候就有一股冲劲,想要把这个事做好。”张敏说。

车洪才刚接手词典,信心很足,他希望打造出中国第一本优质的普汉词典,“可以流传后世的那种”。他和宋强民都乐观地认为词典的完成会在“两三年之内”。

这个事情没有任何经费。他们从国际广播电台借了一台普什图语打字机,先在纸上打普什图语,再换英文打字机敲上英文。后来俩人又想到卡片的形式利于保存,宋强民就找到了当时西单二龙路街道办事处的一家印刷厂,厂里有一些不用的下脚料,他拜托他们把这些纸切成大小相同的卡片,于是就有了统一的格式:在15×10厘米的卡片上,先是普什图词语,然后是注音,下面是词性,最后是释义。

“小宋爸爸是戏剧学校的领导,小时候抄过戏文,所以他的字也写得很工整。那真是一丝不苟地写字。”车洪才感叹。

他们甚至考虑到了做好以后怎么印刷,在“文革”的时候外文印刷厂排过一本普什图语毛主席语录,有现成的刻好的铅字,直接就可以拿来用。

但好景不长,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中国政府拒绝承认苏联扶植的卡尔迈勒政权,中阿关系陷入恶化。

他担心政策会有变化,但还是安慰编字典的同伴:“这个时候应该更需要这部词典,因为阿富汗的‘亲苏’身份使它成为更重要的调研对象。”

结果等了一段时间,他发现没有人过问这件事。领导从没来看过他们,同事除了在每周一次的政治学习上见他一面,都搞不清他在做什么。只有商务印书馆的编辑每隔大半年会打个电话过来,询问一下进度。


为编纂《普什图语汉语词典》而整理的十万张卡片中的一部分

命运不受支配

编词典的工作繁琐而枯燥。他和宋强民长时间地闷在办公室里,只能听见铅笔“沙沙”写字的声音。因为过度聚精会神,眼睛会很疼,“像针扎一样”。碰到生僻的词汇,有时候一上午也编不出几个。

车洪才觉得自己就像是电影《李时珍》里的人物,在经历一个漫长的而没有尽头的采药工作,“编词典的时候看着外面的楼一天天上去,我就在想我们这速度怎么上不来?”

到1981年,3年时间里车洪才和宋强民整理出了10万张卡片,他们把卡片放在木制的卡片箱里,塞进文件柜,足足装了30多箱。

“那时的工作已经完成了70%,就快做完了。”车洪才说。

突然有一天,院里的领导找他谈话,让他把词典停一下,“让我为新设的专业做全国调研”,理由是“总该为院里做点事了吧”。车洪才临走前把装卡片的文件柜锁在外语系的办公室里,谁知道一锁就是20多年。

调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1984年的春节,他心想:“这回该让我编字典了吧。”

结果过完年他先是被要求组织开设广播电视的函授班——这一干就是5年,“赵忠祥都曾是这个班的一员。”

结束之后又被外交部借调去巴基斯坦大使馆,那时候他已经52岁。这意味着他要从教学工作转到外交工作,还要在当地学开车,每周都要穿上正装参加使馆的宴会。

他也惦记着那些卡片的安全。出国前曾经发生过一件让他心痛的事,有一次外语系办公室装修,他刚好路过那儿,突然发现自己装卡片的柜子出现在水房,然后满地都是白色的卡片,窗户上、外面的水泥地上扔得到处都是。原来工人把卡片柜中间两个抽屉卸下来,拿出里面的卡片,铺在地上睡觉。

车洪才当时就疯了,“你们这是犯罪你知道吗?!”他冲着工人大发雷霆。“我一张一张往回捡,完了以后全部拿回家里面,女儿帮我排序查漏,有的字她不认识啊,有的看着像就往那儿搁在一块。”查到最后还是少了百儿八十张,他很伤心,卡片装在箱子里,他都不愿再看箱子一眼。


普什图语字母表

1992年4月,阿富汗纳吉布拉政权垮台,游击队接管政权,中阿关系实现了正常化,正在巴基斯坦的车洪才被派到了30多年没去的阿富汗。他又重燃希望,觉得可以为词典搜集资料了。结果没几个月,阿富汗内战加剧,中国大使馆人员全部撤离。

回国之后,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有一部《普什图语汉语词典》需要编写了。学院里的领导都已经更换了一批,没有人听他的汇报,也没有人给他安排新的工作。他完全被遗忘了。“档案里都没这段了,”夫人学平说,“那段时间他不跟人交往,人都有些不正常,没多久就退休了。”

未完待续

由于长期在阿富汗作战,美国政府感到普什图语人才奇缺,还曾公开向全世界招聘既懂英语又懂普什图语的人才。

这时候,北京广播学院也恢复了对非通用语专业的招生,在家待了很久的车洪才被请过去教授普什图语。他偶尔会在课堂上提到那本没编完的词典,还有锁在箱子里的卡片,学生们都很惊讶,觉得“不编完可惜了”。

此时中阿两国的交往更加频繁,普什图语的需求很大。在甘肃,一个阿富汗人贩卖鹰隼,审判的时候没人懂普什图语,还专门从北京调了他的一个学生过去翻译;而一位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普什图语频道工作多年的领导,刚下飞机到了乌鲁木齐机场就被一群阿富汗人围住请他帮忙,因为他们不会填写出入境表格。

这让他决心把词典编完。

2008年不再教书有了完全闲暇之后,已经72岁的车洪才叫上原来在喀布尔大学的同学、一起编过词典的张敏,作为共同的主编来完成这部词典。“前几天我还打电话问他身体怎么样,他有前列腺炎,说最近还要再检查检查。我说不要紧,离死还早着呢,坚持把这个干出来。”

“反正也没事。”张敏乐呵呵的,“就是想给自己总结总结。”他现在需要把过去总结的词条重新校对一遍,还要往里面添加新的词汇。


当年的车洪才和张敏

为了能让出版社印刷,他们必须先把卡片上的词条输入电脑。张敏不太会用电脑,这事由车洪才来做。

一开始总是出事故,不是忘记保存了,就是他的普什图文软件和系统不兼容。

他还让儿子车然公司的员工帮忙,那时候刚好金融危机,员工闲着没事,4台电脑五六个员工轮流输入。“他们主要输中文和注音,普什图语还得他自己输,就这样他还不满意,嫌人家错误率高。”车然说。

又花了4年多的时间,到了2012年初,全部的初稿已经基本完成。车洪才觉得悬了30多年的心终于落定。

他拿做外交和做词典比较,“搞外交也是很累的,但是跟搞词典的累不一样。搞词典需要一种韧劲,一种不断地,就是不能有任何动摇地往下搞下去,如果思想放松,我干嘛要这么费劲,不干了,也就放下了。”他说,“从个人来讲,我更愿意搞词典,它有更长远的影响。外交工作我能做,别人也能做,但是词典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编的,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编的。”

他另一个编词典的同伴宋强民2000年前就已经去世,但宋在美国的夫人韦力听说了他又重新编写词典的事,还专门打电话过来询问,说出版如果需要钱,“我赞助!”她觉得丈夫一辈子做了件有意义的事,就没有白活。

车洪才说:“我不求名,不求利,到现在没拿到一分钱,完全是自己花精力在搞这个东西,评职称什么的都没用过这个,用不上。”

2012年4月,去商务印书馆的那天,是他30多年以来头一次回去,他洗好了头,套上一件棕色的皮夹克——这样显得精神,搭着公交就来了。儿子的担忧也并没有出现,张文英女士当场就表示她愿意接手词典。

2015年恰逢中阿建交六十周年,这本辞典顺利列入庆祝项目。

2月9日,承载着国家使命、耗时36个春秋的《普什图语汉语词典》终于问世了。

车洪才说,按照合同规定,每千字稿酬80元,总共我们将获得稿酬大约十几万元。很多人问我值不值?这么多年,我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能把普什图语带到中国,以78岁高龄编成第一本《普什图语汉语词典》,完成国家交给的任务,很满足,心里很踏实,这就值了。

张敏也很豁达,打趣说,现在人家出书都要自己掏钱,没跟咱们要钱就行了。


车洪才先生接受阿富汗加尼总统授勋并向其赠送《普什图语汉语词典》

把词典编完,车洪才想该养老了,没想到商务印书馆又给了个任务,编译《普什图语汉语精选辞典》。“我说我年龄太大,不好接受了。他们说,车老师,要是你不接受,这本词典20年以后也出不来啊!”

“我和张敏商量,那试试吧。看来人世大义无穷期啊!”车洪才说。

人生一世,唯有承担不敢忘。
Kastalia 发表评论于
真正的中国脊梁!
Sam大树 发表评论于
真正的好人,真正的好故事!
wbd001 发表评论于
人生一世,唯有承担不敢忘。

够爷们儿
村干部 发表评论于
人类史上杰作,会留传万世的
alanshou 发表评论于
他这一辈子,够了!
菊香书屋 发表评论于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留下带有自己的产品的东西给这个世界,无论是人类还是人类需要的
lznl50709 发表评论于
精英!祝福健康!
lznl50709 发表评论于
我和张敏商量,那试试吧。看来人世大义无穷期啊!”车洪才说。

人生一世,唯有承担不敢忘。
饭太稀 发表评论于
有部日本的电影,《大渡海》, 讲的就是编辞典的事。我居然看完了,还很感动。
yuan222 发表评论于
赞!同时也赞商务出版社,这是个赔钱买卖。也值得。
注册很麻烦 发表评论于
这才是真正的精英!
crawmary 发表评论于
非常感动,现在这年头很缺这样的人.
yuentin 发表评论于
正是無數個這样的人构成的共和國的脊樑支撐着國家走到了今天,我們要加倍珍惜啊,而牛仔們早在六十年代就認識到了中國的可敬和可怕,正是因為有這么一批人的存在...。我們自巳是否有值得反省的地方呢...
刀客行 发表评论于
敬仰,感动
fleet 发表评论于
厉害。佩服。
青海 发表评论于
非常钦佩车老!
HappyNow?! 发表评论于
令人景仰!千古美德,君子风范。国家之幸,民族之幸。
老马识途 发表评论于
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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