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香客(二)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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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秀英回到家里,看看在炉子上的排骨已经炖得稀烂,就往里面加了些豆芽豆腐,之后赶紧淘米烧饭。挖米的时候,已见瓮低,而口袋里只剩下二枚硬币,其中还有一个一角的。当她看到高压锅的气阀嘟嘟地冒气,吩咐儿子一声说十分钟后可以吃饭后就匆匆地走出家门。

她要去找弟弟借钱,去迟了他弟弟就要上班去了,借不到钱,她和儿子晚饭就没有着落。她弟弟在化工厂上班,大小是一个头儿,管着几十号人。见到弟弟,她把情况说了一遍,弟弟说他这个外甥跟他老子一样,不能看别人饿肚子,这也是好事,见难不救算什么人呢?弟弟问她需要多少钱,她说六个家庭一个月的开销,弟弟眉毛都没疙皱就数了两千块钱给她,还说没了再来。

她拿了这两千块钱,心里算有了底,心思能撑到狮子和麒麟完工。至于这两千块怎么还,她暂时还没考虑,考虑了又有什么用,已经花去的二千多块钱,是她五六年的积蓄,再说还弟弟的钱也不是急事,没有时说一声也就自动延期了。

眼看着一个月很快就要过去,可那狮子和麒麟还迟迟没有完工,赵秀英心急火燎。她正在着急的时候,来了一个购货的人,把她家的石碑全部装走,临走付了二千块钱,天哪!这哪是在卖石碑,分明是在卖石料,拿这些钱上山上买石料兴许都买不来这些。那购货的人十分热情,说这样的货有多少他收多少,那神色仿佛他是来救难的。儿子把二千块钱交给她,又去雕他的石像去了。几个做工的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知道她家的日子也艰难,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唯一的反应就是手勤一点、心细一点,争取早日完工。

眼看着半个月过去,赵秀英心急火燎,看着那狮子和麒麟就像瞅见城外那座黑黝黝的绝壁,心里阵阵打冷颤,她的丈夫就在那儿被砸死的、儿子也是在那儿被弄瘸的,她觉得这狮子和麒麟也会像那绝壁上飞来的石块一样把自己砸碎。她盼着赶快完工,赶快运走,省得看了害怕。她尽管如此想,但却不能和儿子吐露一点心思,别看儿子一门心思地整日雕那石像,但他心里也急,要不然怎么能用烂价钱把那么多的石碑卖了来解燃眉之急呢?不能再往他那燃烧的心里添油了。

眼看着钱又要用完,到哪里借呢?弟弟那儿是不能再去了,弟弟也是一大家子人过日子,年迈的父母也在那里;同辈分的人大都是穷困潦倒,即便他们慷慨相助,三十二十的也是杯水车薪,个别发迹的人现在的头昂得高高的,见面就像不认识的一样陌生,生怕这些昔日的同行冷不丁地在大街上问候一句,降低了他的身份;儿子的朋友几乎都在家里做工,还有个把相好的,也都在做保安之类的下等活,挣的钱顶多够糊口。

她一筹莫展,不由得打起了床底下那堆小玩意的主意。那大都是儿子在养腿伤的时候雕刻的,猫儿狗儿的,也有一些仿古的怪兽,雕刻好了就随意丢在床下,大都落上了一层灰。

她取了几个小玩意装在口袋里,匆匆往南华寺赶去。到了庙门口,她对看门的保安说她是来送东西的,因此不买门票,说着她还掏出了二个小玩意给保安看。保安认识她,翻眼瞅了她手里的东西,摆摆手示意让她进去。她说了声谢谢就慌忙进入寺内。这是她第一次不买票入寺,心情有些慌乱,仿佛愧对了佛主。十块钱一张票虽然不多,但她现在拿不出。

当她把小玩意摆在一个小姐的面前说明来意时,那小姐冷笑了一声说我们这儿是卖古玩的,你这些土头土脑的东西也配摆在这?她羞得脸通红,慌忙要把小玩意装起来。这时,一个坐在里面的中年人说话了,让她等等。那中年人走过拿起其中一件小玩意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说:“你是卖给我呢,还是放在这儿待卖?要是待卖,你就开个价。”赵秀英压根就不知道这些小玩意能值几个钱,她张嘴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中年人笑着说既然你不说,那我就当个家,每件十元怎样?她听是一件给十元钱,心中挺高兴的,就点头答应。

赵秀英怀里揣着五十元钱满心高兴地往回走,心思这下可解难了,儿子的床底下至少还有几十个这样的小玩意,都卖了起码可以抵挡几天。晚上她把此事和儿子说了,儿子的眼睛亮了一下,说:“卖就卖了吧,省得堆在床底占地方。”

 

六月十九来临,这是观音菩萨成道的日子,虔诚的拜佛人必须要去的。这天早晨,赵秀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怀里装着早就留好的、被汗水浸湿的十五块钱。在寺门口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花十块钱买了张门票,如果她对那门卫说是来送小玩意的,门卫说不定还会让她进去,但她不想再在佛地撒谎,那有罪过。床底下的小玩意卖光了,昨天,当她拿最后八个小玩意的时候,她曾想留二个等今天再来卖,那样她就可以省下一张门票的钱,但是她不能那样做,时间等不得,八十块钱可以维持一天的生活和付给那些做工的人的工资,再说,让那些做工的人吃两天白菜豆腐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临出家门的时候,她对儿子说:“柱子,你那狮子和麒麟什么时候完工?我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今天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儿子有些沮丧,他说:“今天我就让他们回去。妈,我多事,你不怨恨我吧?”她说:“能帮就帮人一把,怨恨什么?我知道你在磨时间。”儿子叹口气说:“要能有个工厂就好了。把他们都收进来做工,日子也能过下去。”

她听儿子这么说,心里一惊,当年,她的丈夫也曾这么想过、也做过一些努力,愿望没实现就死了。她觉得儿子有些好高骛远的,饭都吃不上了,还想着办工厂,但她又不想泼冷水,年轻人如果没有奔好念头,那日子怎么过呢?

赵秀英走进寺里,看到里面的人打堆打撂,六月天气热,人们都想赶个早儿,趁太阳还没有毒起来就拜完佛赶回去。她思忖今天是不能等了,她也得早早地回去找钱,要不然她娘儿俩真得饿肚子。她花了一块钱买了一束普通香,从中抽出了三支,然后把大束丢进香炉。她拿着三支燃着的香往四方作揖,嘴里不停地叨念。之后,她挤进了人群,跪在佛主的面前。这次,她的祷告增加了一项内容,那就是请佛主保佑她度过眼前的难关,有糊口的饭吃。

她嘴里念念有词,心里却翻腾起来。十年了,她娘儿俩含辛茹苦,过得是贫困交加的日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呢?苦也罢、病也罢、死也罢,反正自己老了,随它去!可孩子还年轻,今后的日子怎么过,难道老李家真的会绝后,如果这样,她真的对不起死去的丈夫了,那还有什么脸面去赴黄泉的约会。

她哭了,泪水汩汩而下。过了好半天她才站起来,情绪发泄了,心情平静些许,只是有些乏力,她发现旁边的人都拿不满意的眼光瞅着自己,她这才想起今天的人多,不该长时间占着位子。无意间,她看见了那个细皮白肉、穿着讲究的人。那人看见她,迅速地把眼光转向其他的地方。

 

她挤出了人群,出了寺门。然后用口袋里的四块钱买了二斤米和一斤多白菜。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没听见敲打凿子的声音,知道儿子已经让他们回家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其实,儿子当时和她商议要变法儿接济他们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支撑不下去的这一天,她现在山穷水尽,还欠了二千块钱的债,但她不为做过的事而难过,儿子那是一片好心,难得的一片好心,过穷日子不能把好心和良心过没了,只有穷人才知道穷人的艰难。她只是有些遗憾,遗憾如果当初一边让他们做事一边到外面找事,事情可能会好一些。现在他们回去了,事情转了一个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他们的生活还是没有着落。

她进了屋,看到儿子还在打理那尊石像。儿子看见她进来,马上丢下手中的活,倒了一杯凉开水递过来。她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完,用手抹拉一下嘴,叹口气坐在椅子上。儿子见状,默默走进屋取出一个扑满放在她的面前说:“把这个打碎吧,先用着。”她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吱声,这是儿子少年时候的储钱罐,一直没有舍得打碎,她知道儿子一直想留着做个纪念,她说:“留着吧,实在过不去在砸。”

李修竹说:“妈,这几天对我很重要。我估计我那个朋友该有消息了,如果这几天没有消息,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她问:“什么消息?”李修竹指着那尊石像说:“我这个石像是准备参展的,朋友说帮我活动,我相信我这件作品,只要能参展,肯定能获得成功。如果不能参展,哪个会知道这个小县城会有我这样一个人呢?”

听儿子这么说,赵秀英往那个石像瞅瞅,她实在看不出这个石像有什么好看的,黑黝黝的,儿子为什么不选一块亮亮的石头,看起来也让人舒心些。可是她嘴上却没说出来,她心疼儿子,生怕伤害儿子的心,她说:“既然这样,就耐心等吧,会有消息的。”她抬眼望望儿子,继续说:“真的没有消息,你就刻那小玩意儿,一天能刻二三个,也够我们娘儿俩吃的了。”儿子孝顺,就顺着妈妈的话说:“好啊,我现在就刻,我们家小石料多得很,能刻许多。”她说:“就这样。我去烧饭了,吃完饭还得去你小舅家,还得借钱让日子过下去。”儿子说:“还是先把扑满砸了吧,小舅那你不是已经借过二千了吗,小舅也不宽绰。”她说:“这下不借多,百儿八十的。那是你小时候的东西,我还真舍不得砸。”

 

赵秀英把饭烧好盛到碗里,娘儿俩正准备吃,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扭头望去,原来是小秀的爸爸。自打小秀出嫁后,他一次也没来过,她知道肯定是他家出了事。小秀的爸爸和她的丈夫是师兄弟,二人好得割头都不换颈子,两家平日走动得勤,小秀毁约,两家人都觉得难堪。

赵秀英招呼小秀爸坐下,招呼儿子赶快再盛一碗饭。小秀爸看着桌子上的一碗白菜说:“快揭不开锅了吧?有你们这样的吗?做好人不是这么做法。”赵秀英说:“修竹说他们那些人老实得除去撬石头、敲石头什么都不会,弄不好真得挨饿。”小秀爸反问说:“他们现在就不挨饿了?”

李修竹把饭盛来放在师叔的面前,师叔倒也没客气,说了句还是嫂子煮的饭香就端起碗来。他扒了两口又把碗放下,说:“嫂子,小秀来家了。”赵秀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孩子出嫁,娘家还是要回的,难道小秀一直没回来?小秀爸又说:“她说不回去了。”赵秀英和儿子愕然。

随着赵秀英的询问,小秀爸倒出了实情:小秀怀孕了,五个月的时候,她公公找熟人进行胎儿性别鉴定,知道怀得是女孩。她丈夫让她去做人流,她不肯。一家人一齐朝她翻白眼,婆婆还经常摔摔掼掼,小秀连吃饭都难以下咽,赌气回来了。

赵秀英说:“我就弄不明白了,他家不是很有钱吗?超生的钱还是能付得起的。非逼着孩子伤身体做什么?”小秀爸说:“你又不是不了解宋家祥那东西,他挣了钱又想往官道上走,现在是政协常委,他儿子超生,常委的帽子是要丢掉的。我师傅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东西?”

宋家祥和小秀爸、李修竹的爸爸同出一个师门,但宋家祥心眼活络,有见风使舵的本领,自然在社会上吃得开,家业挣得不少,在北山上占了几块地方,几个好矿脉几乎都被他占去了。李修竹、小秀和宋家祥的儿子宋小祥少时在一块玩耍,成人后依然来往密切,直到小秀与李修竹悔婚,嫁给宋小祥后二人才停止走动。

赵秀英说:“心眼不好,要那么多的钱、当那么大的官做什么呢?真弄不明白。”小秀爸说:“畜牲呐!”他摇摇头,继续说:“怪我不好,头脑犯浑,把小秀推倒了火坑里。”赵秀英说:“别说这些了,不是我说你,你能当得了你那口子的家?”

接下来的饭吃得很沉闷,各人只顾肯头吃饭。一会儿,小秀爸对李修竹说:“修竹,我知道你的心思,想和宋家祥对着干,可你没那么大的力量,他关了那个小石料厂,甚至连伤人的医疗费都不愿付。你收了一些人养在家,养得起吗?”李修竹说:“叔,你说错了,我没有心思和他对着干,他走他的路,我走我的路,没必要这样做。我也没有养人,他们天天在这儿干活。只不过东西没卖出去而已。”

小秀爸临走的时候丢下五百块钱,赵秀英无论如何也不要,小秀爸说:“你不是为小秀的事还记恨我吧?其实我今天也是腆着脸来的,你要是不要,说明你还是记恨我。我听那几个人说了,你家肯定是揭不开锅,依修竹的性格,让他们回家就说明你艰难透了。”赵秀英听他这么说,只好收下。

小秀爸走后,赵秀英对儿子说:“小秀妈贪图宋家钱财,把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推。这下子弄得好,不做人流,小秀在他家是蹲不下去的,做了人流,谁保证下一胎就是男孩?总不能见了怀的是女孩就刮吧!”儿子说:“妈,不要再提这事了。”他说着又到那尊石像那去了,不一会就听到敲打声。

整个下午,儿子都在打理石像。四点多钟的时候,儿子丢下工具,高举双手打了个哈欠,从工具箱里的塑料壶里倒了半杯酒,边喝边欣赏那尊石像,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赵秀英走过去轻声问:“完成了?”儿子高兴地说:“完成了!妈,今天不是观音成道的日子吗?巧了,我这尊‘自勉’也大功完毕,但愿我也能因此成道!”赵秀英说:“不是妈泼你冷水,我怎么看都看不出你这石像有什么好看的,黑不溜粗的,脸色也不开朗。”儿子说:“妈,这尊石像就是我自己,你说这两年我的脸色能开朗吗?”

赵秀英顿时泪流满面。儿子既然说这石像就是他自己,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在她的观念里,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会一语成谶。因此,这几年,她一直没有说破嘴话,一是害怕浇凉了孩子的心,二是怕晦气跟着破嘴话一起来。李修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哭,就问:“妈,我说错了什么吗?”赵秀英轻轻地摇头说:“你没说错什么,就是不该把自己雕刻成这样,让妈看了伤心。”李修竹笑了,“妈,你弄错了。我是说我把我这两年的经历和思考刻到石像上了,石像是石像,我是我,你不要害怕。你看我没有被一连串的灾星打倒,我没有躺下,我还在做我应当做的事,我相信这次我能成。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赵秀英破涕为笑,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晚上妈为你炒两个菜,你好好喝一盅。”李修竹说:“那就先谢谢妈!妈,我先到南华寺去拜谒佛主和观音。”赵秀英说:“你要快点,晚了就关门了。”

李修竹拄着拐棍匆匆往南华寺赶来。

少年时,李修竹经常到这儿来游玩,那时不要门票来去自由,他和几个伙伴一玩就是半天,时而也干些往石碑上撒尿的勾当。当他跟父亲学雕刻时,父亲曾告诉他要经常去南华寺观摩石碑和廊柱上的雕刻,他这才知道石碑的价值,再有伙伴恶作剧,他反倒成了石碑的保护者,这时,在他的心里石碑的意义大于佛像。自打父亲意外去世,母亲就成了虔诚的拜佛人,他们母子每每论及南华寺,母亲向他宣扬了许多佛家的思想,自然这都是些小乘教义,什么世世轮回善恶有报等等,他都似信非信地听,在他心里,虽然他不相信世世轮回,但却相信善恶有报,从这一点上看,佛法是永恒的,渐渐地,在他的心里佛像的意义大于石碑。只是,他来南华寺拜佛的次数少了,他对寺庙收费大不理解,既然是信仰,为什么不提倡自愿捐赠而在庙门口设栅栏强行收取,靠佛像敛财毕竟有些肮脏。

李修竹到了寺门口却被门卫挡住,他说他忘了带钱,回去拿已经来不及,明天专门送来,今天是观音成道的日子不能错过。门卫自然不信,心思你这瘸子别骗我了。他一再期求,门卫就是不让进,急得他满头满脸的汗,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这时候,从寺内走出一个小和尚,小和尚走到门口问那门卫往尚义街怎么走?门卫说他不知道。李修竹的家就在尚义街,他对小和尚指点了一番,完了又问小和尚去尚义街做什么?小和尚说师傅让他去找一个经常来上香的香客,他又问那香客叫什么?小和尚说不知道,只知道她家是石匠,她曾送给师傅一个小石猫,这人经常来上香,见了面我是认识的。李修竹说那是我妈,你找她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小和尚满心欢喜,说这大热天少跑了一趟路也是造化,就把李修竹引领到师傅的禅房。

 

李修竹进了禅房,只见老和尚正和一位头发灰白、红光满面的人聊天。老和尚问小和尚领来的是什么人,小和尚说正好碰上那女香客的儿子,就把他带来了。老和尚拿起摆在桌子上的小石猫问李修竹这是什么人雕刻的,李修竹回答说是他雕刻的。头发灰白的人插话问:门口那工艺美术店里的小玩意都是你雕刻的吗?李修竹点头。头发灰白的人又问:你们卖给店里的小玩意多少钱一个?李修竹说十块钱一个。

头发灰白的人哈哈大笑,对老和尚说:“怎样?我没猜错吧,那老板心太黑了,一个小玩意赚了一百块。我问他这东西是什么人雕刻的,他就是不说,生怕我抢了他的生意。”老和尚微笑不语,头发灰白的人转向李修竹说:“你还有多少小玩意,统统拿来给我,我每个付给你五十元。”李修竹说都卖光了。老和尚着意瞅了李修竹一眼,头发灰白的人遗憾地说:“早找到你就好了,两相得益。十块钱一个太便宜了,糟蹋了那么好的东西。”

老和尚问李修竹的姓名,李修竹刚把姓名报出,那头发灰白的人马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站起来拉住李修竹的手说:“缘分!缘分!周星海是我的儿子,他一再让我找你,我就是没抽出时间。果然、果然,星海有眼力,没看错人。你雕刻的东西个性突出,具有收藏价值。你这技艺是师承什么人?”李修竹说:“早年随家父学艺,家父去世后,就自己琢磨。”周老先生问:“你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李修竹说:“十年前。”周老先生又问:“在这期间投过师吗?”李修竹说:“没有。”周老先生:“这么说你大体上是无师自通,有天分,好好努力,前程无量。”他突然觉得刚才说的话有所不妥,就对李修竹说:“既然是我儿子的朋友也应是子侄辈,刚才说的话有些俗气,简直成了生意人。不过,今后再雕刻小玩意不要再随意出售了,交给我,我给你处理。”他哈哈笑起来。

老和尚含着微笑看着周老先生。

李修竹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朋友周星海的父亲,一位著名的国画家书法家。他询问了周星海的近况,周老说星海出国办画展去了,还要个把月才能回来,李修竹这才明白周星海为什么迟迟没来。周星海是几年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当时,周星海从北京来南华寺观摩石碑,恰逢李修竹也在,共同的爱好使二人在一块南朝的石碑前切磋了书法和雕刻的技艺,之后,李修竹又带周星海回家观看自己的作品,请周星海评正。周星海说他的作品既有秦汉的朴拙又有魏晋冷峻,鼓励他花心血雕刻一件能代表自己水平的作品去参展,还说参展得有权威人士推荐,这一点他的父亲可以帮上忙。

李修竹说:“周老伯大热天光顾小城,真是难得的雅兴。”周老说:“南华寺我经常来,观摩石碑;向惠空师傅讨教;顺便再掏宝。一举三得。”老和尚说:“周老谦卑了,老衲腹中空空如也,哪有可供讨教的。”周老先生说:“说得好,佛家就讲究一个空字,哪像我等腹中装得都是七情六欲、油盐酱醋茶。我每次来都获益匪浅,都能用你的这个空字挤去我腹中的俗气。”

李修竹问:“老伯,星海没和你说我的一个雕塑作品参展的事吗?”周老拍拍脑袋,“看我老糊涂了,竟把这事给忘了。星海出国前一再交待我,让我留意这事。作品完成了吗?”李修竹说完成了。周老先生沉吟片刻说:“这样吧,我今天去你家看看,然后再决定如何办。”李修竹说了些感谢的话。

老和尚问李修竹为什么要把小玩意都卖了,是不是生活遇到了困难?李修竹把接济五个失业在家的石匠的事叙述了一遍。他很佩服老和尚的观察分析力,他能从母亲出售小玩意这件平常事上看出他家生活的窘迫。老和尚说:“好啊!你以伤残之躯做此善事,功德无量。”周老先生说:“你和我家星海都属一种人,看不得人遭难。人哪,是得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走吧,我去你家看看你的作品。”

他们和老和尚告辞,出了庙门沿着湖畔上尚义街走去。

 

周老先生对李修竹的“自勉”雕像赞口不绝,答应推荐他的作品参展,还说要帮他把石狮子和石麒麟卖了,说他这对石狮子和石麒麟堪比埃及金字塔前的斯芬克斯,一定能卖上好价钱。晚上,他要请周老先生上最好的饭店,周老先生眯着眼睛说还是等你口袋里有钱了再请我吧,再说我山珍海味吃腻了,想吃一些能勾起我食欲的东西。他引领周老先生,在离他家不远的一个叫桃花潭的餐馆吃了怪味田螺和老鸭汤,把周老先生吃得欲罢不能,甚至把老板呼喊来,建议他去北京开店。餐馆老板说,他这两样菜离不开当地的原料,到北京上哪去搞?

把周老先生送到宾馆后,李修竹回到家。他很兴奋,心情平静不下来,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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