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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香客(六)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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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讲究的年雪芬和丈夫宋家祥坐在自家的客厅里等候好消息。

这是一个有八十余平方米的大客厅,厅内布置豪华,松下大屏幕液晶电视、三菱柜式空调、意大利真皮沙发,红木食品橱内摆放的都是诸如茅台、五粮液之类的高档酒。宋家祥嘴里叼着软包装的中华烟,一边啜饮上等的龙井茶。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反经》和《易经》,《反经》封皮上的色彩已经模糊,《易经》也脏兮兮的,说明这两本书已经被翻阅了无数次。

年雪芬在编织毛衣,她对编织毛衣情有独钟。少年时,她家境贫寒,看到有人编织毛衣,便心生羡慕之情,觉得这是一件有大家子气的高雅行为。那时候,毛衣不仅是暖和,同时也是地位的象征,那些在县委上班的干部们大都穿毛线衣,他们的太太们时常在大街上边走路边打毛线衣,引得那些里巷的贫家女儿嫉妒不已。年雪芬当时就是千千万万个心怀羡慕之情的贫家儿女中的一个,她心中的愿望就是将来长大了,能穿得上毛线衣,也能像那些官太太一样为丈夫为孩子编织毛衣。等到成年,年雪芬对编织毛衣又有了深层的认识与见解,她认为毛衣是由毛线一针一针编织而成,环环相扣的线圈能笼罩住亲人的精灵。于丈夫而言,它如绵绵不绝的情思,时刻提醒着丈夫,妻子就在你的身边;于儿子而言它是抵御风寒的母爱,大有三春晖的意蕴。因此,她给丈夫和儿子立下规矩,一定得穿她编织的毛衣,否则就是不尊重她、心里没有她。天有冷暖,衣有单薄,时代不同,衣服的样式也不同,年雪芬的编织活计就常年不辍,薄的、厚的,平针、元宝针,圆领、鸡心领,套头衫、开衫,需要哪样她就编织哪样,即便是三伏盛夏汗流浃背和数九寒冬手指开裂也乐此不疲,家中每个人都有十余件毛衣。

丈夫和儿子对她的这个温情的要求,起初是虔诚般的对待,他们都以穿着她编织的毛衣而自豪,觉得毛衣集注了妻子(母亲)的贤淑和灵巧,那不是一件毛衣,是自豪,是温馨,是叮咛,是嘱咐,是涓涓的爱的滋润。而随着岁月的流淌,随着生活质量的改善,随着金钱逐渐塞满了钱包,这自豪而温馨的感觉逐渐消失,它最终变成了一件普通平常的衣服。丈夫穿着它去和情人约会,情人在他的眼里就像商店里款式新颖色泽绚丽的羊毛衫,妻子恰如那土里土气的手工造;儿子干脆不穿了,把它压在箱子底下,一两年都不摸一下。

面对如此状况,年雪芬自然着急,但急又有什么用,男人的情操也是与时俱进的。男人的黄金时期在四零后,恰恰女人这时已是今日黄花。谁会知道宋家祥会背着她做些什么,只知道他每次来家,身上都有香水的味道,在她编织的毛线衣上有时还粘上长长的细发。家中经常来一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心中尽管不快,脸上还得露出笑容,这是礼节也是当代有钱的绅士和淑女们所追寻的高雅习惯,有钱人养情妇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一种时尚,书上是这么说,丈夫也是这么说。时间长久,她也就见怪不怪,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什么东西,是一个见了女人就淌口水甚至连路都走不好的人。想想宋家祥过去的所作所为,她不寒而栗,生怕这心狠手辣的人对自己下手,渐渐地,她成为附庸,成为帮凶,这既是生存的需要也是她的本性。

她心有所不甘,但也没有什么办法,钱掌握在他手里,一切只能他说了算,马克思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论断在这个家庭体现得尤为凸出。对丈夫的不检点行为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心里有数,这就是必须想方设法摸清楚丈夫究竟有多少钱并设法掌控,掌控了钱财,也可以把他宋家祥玩耍于掌心。有几次,她乘丈夫醉酒熟睡之际,搜查了丈夫随身系带的东西,刚查出点眉目,丈夫醒了,随即就翻查自己随身物品,并拿异样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会儿。目的虽然没有达到,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她发现丈夫对那张银行卡特别关注,装进了口袋里,还从外面捏捏,生怕装到夹层里去了。

她停止了编织,把时间大都消耗在烧香诵佛上,既为家庭兴旺,也为自己能保持荣华富贵,更为儿子争气出息。她只是不知道教育子女心教胜于身教,身教胜于言教;更不知道祈求佛主保佑的前提是心地善良,反而错误地认为只要香烧得多,祷告得多佛主就会保佑。在佛爷面前她再也不为丈夫祈求福分,有时甚至还祈求佛爷惩处那花心的丈夫,但也仅仅是惩处他花心的那方面。她不糊涂,他们有共同利益,丈夫的黑心并不完全是坏事,无毒不丈夫,成就大事的人哪个心不黑,只是丈夫的花心对她有害,她害怕鹊巢鸠占。

对丈夫的黑心,她知之甚深。当年,他和李省之(李修竹之父)、孙家好(小秀之父)同拜石把式(柱子的爷爷)为师,李省之以德行和技艺享誉石匠业界,石匠们都唯李省之马首是瞻,丈夫嫉妒不已。后来,李省之不明不白的被山上滚来的石头砸死了,她记得出事的那天丈夫回来踌躇满志,边喝酒边压低嗓子唱《打虎上山》,就觉得此事肯定和丈夫有关。李省之死后,丈夫打着李省之的旗号,说是要实现大师兄的遗愿,开办了石料厂。石料厂给她的家庭带来滚滚财源,可那些在石料厂做工的弟兄们却拿着低微的工资,甚至受伤也得不到抚恤,钱是挣到了,名声却日渐变坏,丈夫在石匠们的眼里和中山狼差不多。

可丈夫却不这么看,他说资本从来都是带血的,不趁眼下这大好时机完成资本积累,说明他既缺乏经济头脑也缺乏政治头脑,先富起来、市场倾轧和奔小康是三位一体,既是经济也是政治,都是教人快发财,心黑一点手狠一点符合大方向,看看十八世纪的欧洲,什么都会明白。要那些好听话做什么?好话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老百姓赞扬的、报纸上宣扬的,大都是死人或者是快要死了的人,都是些傻子,这世道只有死人才能成为圣徒。山上的石场出事,伤了二个人,他不仅一丁点也不抚恤,反而关闭了石场,他说拿凿子和石头打交道,伤残在所难免,弄断了腿活该,不会保护自己的人,我总不能养他一辈子。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从心地上看,年雪芬和宋家祥可以说是比肩齐眉。只是宋家祥掌握着经济,因此也就掌握着权力,他深知妻子的根性,从不让妻子沾钱的边,但也从不亏待妻子,给她的钱足够她开销的。起先,在他们创业的时候,他们还有一些共同的语言,后来,家业蒸蒸日上,他们的共同语言少了,最后竟荡然无存。只有一件事他们心心相应,那就是张罗把小秀取回来当儿媳妇。

年雪芬看重小秀不仅是因为小秀贤淑漂亮,还有深切的爱子之心。她知道儿子暗恋小秀,也知道小秀的心在李修竹身上,更知道小秀和李修竹定了婚。可是,她没有顾及赵秀英和李修竹的心情,她喜爱自己的儿子,就希望儿子能得到他所希望的。她尝尽了吃醋的滋味,那是一种可以令人发狂发癫的心态,她不愿意看见儿子跟自己一样,一边害疯狂的单想思病一边吃醋。于是,她做了乘人之危的事,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弱肉就是让强人吃的,就像她家富贵的砖墙就是用劳工的血汗做泥浆砌起来一样。她还有一套光面堂皇的理论:他(李修竹)既然爱小秀,就应当让小秀过上好日子!我们给了小秀好日子,他应当感谢才是。

宋家祥却不是这样的认为,贤淑漂亮的姑娘多得是,并非是非得娶小秀不可,他之所以怂恿妻子去做乘人之危的事,是他看到李修竹技艺超群德行深厚,非但是年轻一代的中心人物,连有些老一辈人都在向他靠拢,一如当年的李省之。他感觉到了威胁,小城就这么大,石匠就这么些,花了不少心思才把这些人困在自己的企业里,为自己创造财富而流血流汗,万一李修竹成了气候,自己的企业必然受到打击,而且他听说李修竹正在设法开办一个石制品厂。他相通过夺妻来打击李修竹,使他萎靡、使他丧气,人一旦萎靡不振,重新站起来的可能行就不大了,这潜在的威胁也就彻底解决。

“家祥,我那边可是安排好了,储主任也答应了。”

“我看悬,花一万块钱让人家弄死一条命。傻子才会做这种蠢事。”

“生出来是性命,胎死腹中也是性命?”

“悬,她凭什么为你冒这么大的险,一万块钱真的这么管用?”

年雪芬不屑地瞅了丈夫一眼,“不要认为自己是诸葛亮,别人是阿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概你是知道的。不要说是一万块,你就是拿十万块让储主任去做我们希望的事,她也不会干。”原来,年雪芬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妇产科做护士,只是这个亲戚过去从未走动过,她从另一个亲戚那里知道这个护士家中经济紧张,就动了用钱收买的念头,结果对方没犹豫就答应了,她只是要求要把主任摆平,不要小题大做。

“啊,原来是这样。”宋家祥瞥了妻子一眼,“这么说你又买通了什么人?”

“暂时保密。不过你得再给我五万块钱。我已经将我的私房垫进二万。”

“只要成事,别说五万,十万我都给。”

年雪芬讥讽地说:“出息了。”紧接着又追了一句:“你那边怎么样了?”

宋家祥得意洋洋地说:“裤裆里摸鸡巴,手拿把卡。”

年雪芬见他如此粗俗,想到他已经十几天没沾自己身,没好气地说:“吃屎狗离不开茅厕,三句话离不开那东西,你看你也就知道那个东西了。告诉你,染上大疮,罪可是够孩子受的,更别说艾滋病了。”

“你在咒我?”宋家祥露出凶相。

年雪芬心中掠过一丝胆怯,但却装出不甘失败的样子,“那些人看重的是钱,谁能保证她背这你不去勾搭其他人,谁又能保证被她勾搭的人没有性病?”妻子说得不无道理,宋家祥的凶相有些缓和,到底是发妻,得顾及她的尊严,“都已满头白发,还是醋坛子一个。”年雪芬装着漫不经心,“吃醋?哼,我还没下贱到那样,和一个烂货去争斗。她要是真心爱你,不妨带到家来,我做大她做小,也如了你的心愿。”她的话还是富有挑衅的味道。宋家祥说:“难得在一快坐坐,尽说这些让人心烦的事。你尽管放心,没人能替代你的位子。”

宋家祥的话本意是让她宽心,哪知道年雪芬听了却心中一阵酸楚,到老了还为自己的地位犯愁,她恨不得一刀剜了这个可恶的人,她又突然觉得自己太女人了,心态说话都是酸溜溜的娘娘腔,不配和眼前这个城府极深的人打交道。她曾经无数次告诫自己,既然摊上了这种人,必须比他还要阴沉,得小心谨慎地与之周旋并设法抓住他的要害,譬如睾丸与眼睛,让他生不如死。想到这,她的心沉稳下来,说了句:“我不知道我要放什么心。你好自为之。”

电话铃响了。袁雪芬伸手抓起话筒,没听几句,“噢”了一声,脸上露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这小蹄子跑了。”她对丈夫说:“你赶快打电话问出租司机,她在什么地方下车?车号是55482。”宋家祥一脸的鄙夷,“骒马也能上阵?”他没去拿话机,他知道妻子找的那些人不可靠,都是一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做梦都想好事的人。

他相信自己的谋划:黑心用红手展现出来。他认为这是最狠毒最可靠的一招。他深深地了解人性的弱点,于人性而言,钱和色是利器,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几十年的经历告诉他,人在没权没钱的时候想权想钱,一旦有了权和钱,就会想色。面对红颜美色,明知前面是深渊,也会贪婪地扑过去。这是动物的本能在人性上的反应。

他对年雪芬说:“我看你不要再管小秀了,小秀既然投靠李修竹,说明她铁了心和我们作对,离婚是必然的,犯不上再在她身上花钱花工夫。”年雪芬说:“不能便宜这小蹄子了,她把这孩子生下来,等于小祥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将来生育受限制。再说,我们家的孩子被她带走算哪桩事,你我风光一世,不能让这小蹄子把屎抹在我们脸上。”

宋家祥脸上凝聚了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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