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相望(六)

(六)

安安八岁多了,个子串得非常快,只比羽飞矮了小一头了。一天,马克西姆打电话来,说给安安准备了新的大一号的大提琴,让羽飞在下一次上课前去取一下,这样安安在下一次课上用新的琴时不至于太生疏。羽飞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说自己本周的日程排得非常满,只有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左右上班前可以到音乐学院去取一下。她八点半有一个重要的电话会议。马克西姆表示没问题,他会尽量在七点半到音乐学院的他的教室里等羽飞,把新的大提琴交给她。

音乐学院坐落在古老城市的市中心,门前是步行街,不能停车。羽飞在早晨的拥挤车流中把车停到了离音乐学院最近的停车场,然后匆匆忙忙地向音乐学院跑去。在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羽飞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肩上背着一大一小两把大提琴。他和一个时髦的女士并肩而行。羽飞不假思索地放慢了脚步,慢慢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地跟在马克西姆和桑德琳后面。到了音乐学院门口,羽飞等两个人上去了一会儿,才推开大门,上楼,走向马克西姆的教室。

教室的门开着,在走廊里可以听到马克西姆和桑德琳在说话。羽飞走到门边,敲了敲开着的门。教室里马克西姆正在挂外套,桑德琳穿戴齐全,他们俩似乎在讨论今天的安排。马克西姆见羽飞到了,对桑德琳说,‘我回头找你。‘ 桑德琳看了看羽飞,疏远而客气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向马克西姆妩媚地笑笑,就离开了。

羽飞向马克西姆笑笑说,‘早上好,马克西姆!真不好意思,让你那么早来。音乐家们都是晚睡晚起的吧。‘ 马克西姆带一点玩笑地纠正说,‘我们都是生活没有规律的人。‘ 说着,指了指靠在墙角的一个大提琴包,说,‘这是我给安安准备的大一号的大提琴,定音的几个地方我已经贴上了小圆点的粘纸,让他先熟悉一下琴的大小。然后,就可以把粘纸撕掉了。孩子适应得快,这个过渡期也就几天。‘ 羽飞连声道谢,准备说再见,‘我不打扰了。祝你今天过得好。‘ 马克西姆专注地看着她,说,‘你从来没有打扰过我。‘ 羽飞避开他的直视,指了指门外,说,‘桑德琳还等着你呢。‘  马克西姆的目光并没有放过她,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说,‘这不重要。羽飞,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羽飞定定地抬头看着马克西姆的眼睛,深灰蓝色的眼睛深不可测。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马克西姆当面说出如此亲密的话。她无法隐瞒自己的感情,只能选择沉默。马克西姆顿了顿说,‘我不知道自己今天早上是不是可以控制住对你的渴望,所以,昨天晚上,桑德琳在我那里过的夜。‘

纵容心里翻江倒海,羽飞的眼神依然平静如水。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马克西姆,许久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该告诉马克西姆她也时时会想念他吗? 她没有权利这么告诉他。她的家庭,孩子,她不能给他任何承诺。她该告诉他忘了她吗? 她的眼神早就出卖了她,她知道无法欺骗。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职业女性,羽飞定了定神,建议道,‘也许,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这是心理学上典型的视线转移,将一个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放到一个不同的大环境下,冲淡危机,寻找出口。她补充道,‘我八点半有一个电话会议,我可以在任何地方打电话,但必须冷落你一会儿。‘ 马克西姆笑笑,取下已经挂起的外套,披在身上,将羽飞先让出了门。

走出音乐学院的大门,马克西姆向羽飞侧过身,用目光向她询问向哪里走。羽飞这才注意到在这个初秋的晴朗的早上,身边的男子显得如此俊朗。他身板高挺,米色的长风衣的下摆在风里飘起。完全巧合的,羽飞也穿着米色的风衣,修身的裁剪使她的身材显得苗条玲珑。

他们沿着步行街慢慢地向城外走去。这个欧洲中世纪的老城非常幸运的在两次世界大战中都没有受到什么破坏。老街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喷泉。羽飞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这样慢慢地走过老城,感受这些喷泉是什么时候了。八点过后,上班高峰时间过了,街上的人渐渐地少下来。而地上,已然有了一些金黄色的落叶,在风里跳着慢步的舞。

羽飞决定先开口,一贯的直来直去不绕圈子,‘马克西姆,你知道,我什么承诺也不能给你。如果我们在十五年前相遇,我也许会考虑和你一起天涯海角。而我现在,必须将生活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而且我的生活,绝对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失去平衡。我们之间,不是拒绝不拒绝的问题,也不是互相承认想念不想念的问题。而是如何保持彼此生活的平衡,保持相对生活的平衡的问题‘。

马克西姆停下脚步,看着羽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向你要什么承诺。我们两个关系的本质是,你是我的学生的家长。我对于你的感情,独立于你的生活之外,也独立于我的生活之外。我不能不想否认,也无法左右这份感情的存在。而且,我要你知道我的这份感情。是的,我渴望了解你,渴望能够给你的生活增加一些正面愉快的成分。这是我为什么提出教你大提琴。我直觉告诉我你拉的琴会给你的生活增加一些快乐。‘

这时羽飞的手机‘滴‘地响了一声,是提醒她电话会议五分钟后开始。她和马克西姆马上就要走到老城的边缘了。这里依着护城河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一些咖啡店,时间还早,大多数咖啡店刚刚开门营业。羽飞挑了最近的一家,和马克西姆面对面地在一张小圆桌上坐下。羽飞抱歉的和马克西姆说,‘我这个电话可能要持续一个小时,如果你还有事的话,喝好咖啡后,你可以先走。‘马克西姆一如既往地温和地笑笑说没关系。

电话会议按计划开始。这是羽飞公司的一个大客户,对于产品工艺的要求超乎寻常地苛刻,而且不愿意预先付款。羽飞据理力争,电话里的谈判异常艰难。马克西姆示意咖啡店里的伺者给他们送来两杯浓缩咖啡,然后给羽飞的咖啡里加好了牛奶,没有加糖。羽飞有些诧异马克西姆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习惯。整个电话会议期间,马克西姆一直温和,带一些羞涩地看着羽飞,仿佛是他们两个那天巴黎音乐会的角色转换了一下。电话讨论是如此紧张,有时候羽飞甚至一边讨论一边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马克西姆。

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讨论,羽飞在主要的讨论点上什么也没有争取到,只在一些不重要的议点讨到一些便宜。放下电话,羽飞非常沮丧。她努力在内心调节自己,把目光转向缓缓流淌的护城河,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

马克西姆向羽飞隔着桌子伸出手来,然后掌心朝上伸开五指。那是一只轮廓分明,五指修长,白皙有力的手。羽飞犹豫了一下,然后把脸埋进那只大手里。

涧泉深林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香草儿' 的评论 :
谢谢你的鼓励。这两天休息,争取按进度写下去。祝你节日愉快!
香草儿 发表评论于
偶然看到这篇, 非常喜欢! 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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