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有感(条顿堡森林,马丁.路德,纳粹)(中)
马丁.路德是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的关键人物,这一改革可以说是近代欧洲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可以这样打一个比方,如果一部世界史不谈它,就像一部中国文学史不谈唐诗,是完全有理由把这二部书直接扔进垃圾堆。
欧洲国家,民族的由来形成都不得不从那里谈起。我现在生活在美国,但为什么会有美国?那是因为一些英国人为了逃避宗教迫害;为什么会有那种宗教迫害,那就是因为有了宗教改革。美国政治中的一些关键东西,如信仰自由,政教分离,追溯历史,都不得不从宗教改革谈起。
我读过一些科学史,作者都认为宗教改革是近代科学能够在欧洲产生的最重要的因素,正是因为宗教改革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思想自由,没有这个自由,是不可能有现在的科学;另一方面,宗教改革也使人的眼睛从天堂转向世俗,这是另一个科学产生的主要因素。
所以宗教改革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题目,我可没有那个能力来作一综述,也没有必要,这方面的书太多,我可不认为自己能比那些名著好,我虽然有些自大,还没有到这种狂妄的地步。也许正在向那个方向发展,不过放心,不到那个程度就会去见上帝,用这种方式得到的确切答案我以为是更靠得住,不过算是不能回来告诉诸位了,还是敬请原谅。
我只想就个人的理解谈谈宗教改革的一个结果:政教分离。
经过了上千年以后,在那个时候的欧洲已经基本基督教化了,这个过程也是从南到北,基督教早期不过是罗马帝国的宗教。而后蛮族慢慢地纳入了文明,这就保证了古希腊,罗马的文明没有给彻底毁灭,这一点对欧洲历史是再重要不过了,对世界的历史也是同样极度重要。
战争还是时有发生,但是破坏程度大大的下降了,那种对罗马三天三夜的彻底洗劫再也没有发生,教堂,教士都很少受到侵犯,在世俗的种种争斗中,教皇,教士的调解开始有了作用,教会在大多数时候并不喜欢战争,因为那无助于教会的发展,也和耶稣的教导不相符。当然,对异教徒就是另外一说了,但如果引诱太大了,那就还是可能hold不住的。
中国历史上也上演了同一幕,中国历史上数次被蛮族所席卷,但毫无例外都被中国文明所同化,这一过程在西方是由基督教所完成的。基督教也不是靠武力传播的,而是那些战胜罗马人的蛮族到头来都信奉了罗马人的宗教。
这大致可以解释基督教为什么在西方文明中很长时间的近似支配的地位,语言文字,哲学,艺术,法律等等等都无另外。这一点是理解西方文明的关键之一。
文化上的支配地位很容易转化为政治上的,所以后来的教皇有着极大的世俗权力,比如诸侯的权利必须得到教皇的认可,而且不是橡皮图章,教皇是王中之王。大家都信基督教,向往上帝之城,如果教皇撤销对那个诸侯的支持,结果就是他的政治权利就有危险。结果更坏的事情好像就是必然会发生,教会发生了腐败,还不是一般的腐败,其程度在历史上绝对是数得着。
耶稣曾经说过一句名言:该撒的物当归给该撒,上帝的物当归给上帝。该撒是罗马皇帝,当时钱上面就是他的头像。而教廷当时却发行赦罪书(贖罪券),只要缴一定的钱买赦罪书的人就可以将自己或已逝世的人的罪赦免了。“随着銀幣落入盒子裡的声音,灵魂就升天堂了。”所以在当时,教皇不但要人的灵魂,还要人的钱财,还把他们非常有创意结合到了一起,这还是那个耶稣创立的宗教吗?
现在人们对拿钱买官极为反感,但是给钱进天堂就简直是荒谬绝伦了。当然,这种想法是马丁.路德宗教改革的结果,而当时的教皇肯定认为是合情合理的。
对教皇的这些做法不满的人肯定是成千上万,马丁.路德之所以成为领袖,那是因为他从对上帝的理解上提出了不同的解释。
路德“发现他的神仅出于怜悯(sola gratia)正义的基本见解。路德本人后来自己将这个发现称为是“塔上经验”,他说他是在维腾贝格的奥恩定会修道院的隐居塔上做出这个发现的。”
“路德本人将这个经验说成是一个巨大的解放。在他孤独地冥想羅馬書中的诗句时他突然发现了他十年来所寻找的:
‘因为神的义,正在这福音上显明出来。这义是本于信以致于信。如经上所记,义人必因信得生。’
这句经文迟早会导致路德对圣经新的理解:神的永久正义完全是一个怜悯的赠礼,只要人相信耶稣基督,他就可以获得这份赠礼。人不论做什么都无法强迫神赠与他这份礼物。相信他获得了这份礼物本身也不是人所能达到的。
这样对路德来说,整个中世纪的神学及其宣传者的能力与神的启示之间的平衡全部报废了。从此他对自称看作神与人之间中保的教会越来越持批评态度。”
他进一步认为:
“對路德而言,人與上帝溝通的方式乃只有神的話-聖經。但聖經和神只對有信心的人說話,這信心也是上帝所賜的,不是人所能成就。路德認為世上只有一位神,乃是慈愛、公正、公義的神。祂超越一切人的理性,是神秘的、不可思議的。路德說:如果人能理解祂,祂就不是上帝了。”《维基百科》
人与上帝的沟通只能通过《圣经》,上帝给人的一切都出自于怜悯,信就可以得到,其它任何努力都毫无用处。上帝是不可以被理解的,所以人用自己的方式,用钱来跟上帝做买卖是荒唐可笑的。
我想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教会的用处就变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虽然这种见解在今天十分平常,但在当时确实是革命性十足,如果大家都信奉了这个,就相当于推翻了教会的权威,要改变当时的政治格局,会断了教会的财路,而教会当时又有权威的,所以会引起战争和冲突是极为正常的。
大致地说来,日耳曼人各个诸侯都是很野蛮的,那些君主,骑士爱喝酒(这一点非常出名),爱女人,更爱打仗杀人,如果为了女人,边喝酒边打仗,那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用好一点词汇来说,都是一些精力充沛,热爱生活的,十分勇敢的家伙,不能受制于人。
他们多半不懂圣奥古斯丁那些精妙的教义,只知道如果没有了他们所热爱那三个事情,生活就是乏味到无法忍受。但是,他们大致上还是很虔诚的,虽然他们时时反抗教皇,但在关键时候,特别到临死的时候,还是都对教皇表示臣服,那是因为他们相信教会掌握着进入天堂的钥匙,所以教皇还是能维持住权威。
简而言之,恐怕是这种反抗不能在思想上有一个根据,他们最喜欢的那三个东西是怎么都不能作为根据的。要在某种信仰下来喝酒,爱女人,打仗杀人那自然就没有了精神负担,这绝非是笑话,而是不断在历史上重复的事实,当然也包括中国。
他们支持,保护马丁.路德恐怕并非只出于宗教的虔诚,而是看到任何消弱教皇的权威就是增加自己的权利。这是那一场由于宗教改革而引起的战争另一个特点,虽然大家都打着上帝的旗帜,但头面人物却一点都不虔诚。老百姓却要虔诚得多,那是那一场血腥战争能持续那么久的关键原因,当然,老百姓最终都被出卖,历史总是这样在重演。
然而我们要看到另一方面,一旦马丁.路德提供了另外的根据,这种反抗就变成了另一种形式,最终的结果就是欧洲实现了政教分离,宗教离开了实际政治,教皇也彻底丧失了世俗的权利。
“几乎从刚一开始,新教徒中间关于国家在宗教事务中的权限问题就有了分歧。不管哪国君主,只要他奉新教,路德就愿意承认他是本国的宗教首脑。在英国,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一世极力坚持自己有这方面的权力;德意志、斯堪的纳维亚以及(叛离西班牙后的)荷兰的新教君主们,也都采取同样态度。这加速了既有的王权扩张趋势。”《西方哲学史》
当然,宗教改革远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我没有提到其它名字是为了文章的简化。宗教改革导致的战争在德国持续了30年(在欧洲是100年),我只能算大概地翻了一下书,就觉得头昏脑胀。但是正如同罗素所说:“粗略讲来,宗教改革是德意志的运动”。主要原因在于日耳曼人在宗教态度上相当严肃认真(一如他们在其它方面),对南欧那些高级教士的腐化堕落极度不满,认为是对耶稣基督的背叛。另一方面就是如前所述,日耳曼诸侯对教廷对他们在世俗权利上的干涉不满。
“但是对宗教改革的个人主义各方面认真看待的新教徒们,不愿意屈从教皇,也同样不甘心顺服国王。”这是一场因为打破了旧的思想上和政治上的权威而引起的天下大乱。
有些人好像认为,一个革命是有个伟大领袖指导,有一套完整的思想,战略,好像历史上并找不到这样证据,我以为是后来编出来的。宗教改革是非常地杂乱无章,各种政治,经济,宗教的因素彼此消长,不同的教派层出不穷,因此人物的态度也在不断地变化,最典型的就是马丁.路德,他从原来的激进立场上后退,返回圣奥古斯丁,承认教皇的权威,恐怕是看到那种激进的立场弄不好会导致整个教会的崩溃,他归根结底是一个极为虔诚的人。
没有人能看清楚这个运动要走向何方,有时候甚至是退步,因为新教徒的某些派别进行宗教迫害起来甚至超过了天主教。日耳曼人因为宗教改革的战争变成了几百个小国,独自为政,于是容易被人欺负。这一点对欧洲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实际政治来看,有些日耳曼人民族的居住地形成了所谓飞地,周围都是别的民族,后来的统一这就成为了战争的导火索;从思想上就催生了尼采,黑格尔这一类哲学家,尼采的超人英雄,黑格尔对国家令人发指的崇拜,为后来的希特勒铺平了道路,一个悲情民族自然渴望英雄,幻想一个强大的国家来确立自己民族的地位。
“宗教改革和反宗教改革在知识界中的后果,起初纯是不良的,但是终局却是有益的。通过三十年战争,人人深信无论新教徒或旧教徒,哪一方也不能获全胜;统一教义这个中世纪的愿望必须放弃,这于是扩大了甚至在种种根本问题上人的独立思考的自由。不同国家的宗教信条各异,因此便有可能靠侨居外国逃脱迫害。有才能的人由于厌恶神学中的争斗,越来越把注意力转到现世学问,特别转到数学和自然科学上。一部分由于这些原因,虽然路德兴起后的十六世纪在哲学上是个不毛时期,十七世纪却拥有最伟大人物的名字,标示出希腊时代以来最可注目的进展。”
宗教宽容,也就是认识到“统一教义这个中世纪的愿望必须放弃”,在西方是经过了几百年的痛苦和流血,很多,很多血,流到所有人都厌倦和害怕了为止,如果没有,历史告诉我们那就还要继续流。三十年战争使德国男性有一半死亡,二战与其比之不过是小儿科。
到头来最终在宗教上的个人主义取得了上风,即:个人有权利对《圣经》作出自己的解释,这种个人主义而后发展到了其它的领域,即哲学,政治,文化等等等,现代的欧洲就此诞生,其最鲜明的特征就是政教分离,宗教不再是立国之本,政治体制和宗教最终彻底分离。
如果从这种观点放开来看,上个世纪的民权运动,妇女解放,乃至非殖民化都是这种个性要求的进一步发展。中国也一样,五四运动从更深的层次来说,就是反对那种封建的专制而主张个性解放。
把30年代的东西现在看一看,就知道中国因为战争,政治而大大走了弯路,在思想解放,追求个性方面还不如那个时代。所以说,中国将来迟早要变,不是因为执政党能力,不是因为外面的所谓颠覆势力,只是因为人追求个性发展乃是一个历史潮流,况且现在还有了网络,靠封锁敏感词怎么能够长久。
所谓潮流就是不可阻挡。
像宗教改革这样改变历史方向的变化是极为缓慢的,重大的历史事件的影响往往要百年以后才看得出来,因为它的作用会维持得很长,很长。
条顿堡森林战役也一样,在当时也就不过是罗马人打了大败仗。但是,现在看来,它巨大的影响就显示出来了,因为它保证了日耳曼人的独立性,这就是保证了产生马丁.路德这样的人物,而他可以说是改变了这个世界,后退一点,就像历史学家所说,他挽救了基督教。
这不仅仅单单说指他实际上创建了新教,而且也指他拯救了天主教。现在的教皇仍然为很多人膜拜,那是因为教皇退出了实际政治,满足只做一个精神领袖,如果教皇还掌握着世俗权力,那么过去的历史没有理由认为不会重演。
其实欧洲的历史跟中国历史一样,是充满着战争和血腥的,但是现在却是在走向统一,人们终于明白战争不能解决问题,虔诚的信仰也不能解决问题,固然战争总是有政治,经济的因素在里面,但统一思想是却是最害人的毒药,只有抛弃了这个该死的东西,人们才能相互容忍,知道让步,学会和不同信仰的人和平共处,才能保证彼此不会一起毁灭。
德法本是一对世仇,但是在今天,除了在世界杯上还是世仇以外,其它地方已经找不到了,考虑到人天性排外和记仇,看来体育还是有点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