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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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菲对她的美国室友莎娜说,根据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一周之后,飓风将袭击纽约。莎娜低头玩手机,眼睛里挂着点不屑,她说,我从来就不信天气预报,每次都说狼来了,狼来了,结果来的是一群狮子狗。刘菲记得那年也是预报过飓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声势浩大,结果那飓风拐了个弯,到别处去横行霸道,只给纽约留下一场沙沙细雨。

莎娜手拿一份银蓝色的宣传册告诉刘菲,这是她朋友的工作室,朋友杰克拿过几次国家级别的摄影奖,但这几年走的路子越发前卫,喜欢妖魔鬼怪的主题,他上次拍摄的作品是夕阳西下,一群张牙舞爪的吸血鬼,以僵尸的步伐摇荡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刘菲对莎娜说,搞艺术的最讲究创新,没有怪异的点子就是一路人摄影师。

莎娜说,杰克最近在搞一个关于“墓地起舞”的主题,需要舞蹈模特儿,还要有芭蕾脚尖的功底。刘菲笑道,我知道了,墓地的芭蕾舞,也亏他想得出来。莎娜说,纽约从来都不缺变态的艺术家,难怪这城市越来越变态,你愿意跟他合作吗?刘菲问,你也会跳芭蕾,你干嘛不去?莎娜说,我前些日子练功崴了脚,所以这次去不了,我跟杰克合作过,上次是在一家废弃的工厂里,他把我拍得像个女鬼,眼珠子都PS掉了,就两白眼对着这世界,样片我都不想要,但是报酬还行,两百美元一小时。

两百美元一小时,刘菲即刻点头了,要在纽约生存,只要能挣钱的的正当活都可以接下。刘菲并非走投无路,她若在国内,当一养尊处优的富二代根本没有问题。她老爸的工厂越开越大,老妈在十年前就辞职当了阔太太,每天健身房、美容院什么的,保养得皮细肉嫩,刚开的水仙一般。刘菲春节回国,陪母亲去美容院,美容小姐问母女,你们两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刘菲鼓起腮帮子回应,我是姐姐行不行?

刘菲跟母亲的性格截然不同。她从小爱舞蹈,也爱闯荡,神往百老汇的舞台,父亲大笔一挥就把她送她到纽约深造。转眼三年过去了,刘菲只能在当地的小艺术团混日子,说得难听点,就是些草台班子,说散架就散架。百老汇竞争惨烈,她只是摸了个门槛,身子根本挤不进去。

父母说,你在外面游荡得够长了,回家的时间到了。但是纽约的斑斓多彩让刘菲上了瘾,她还没有呆够。父母说,乐不思蜀,是不是?你玩好了,干脆明白,断了她的粮草,看她还能撑多久?刘菲只好搬家,从曼哈顿的高层公寓挪到皇后区瘪旧的出租房,接下来便是满城找工作,去健身房当运动舞教练,去小学当兼职老师,凡是有报酬的商业演出她也参加,先前干了不少的义务演出,为各种慈善机构募捐,如今靠山垮了,这份善心也打折了,时间弥足珍贵,为了养活自己,每个周五还要去一家酒吧当招待。

去墓地里当模特儿,虽然怪异奇特,但是看在美元的份上,刘菲按时到达皇后区一个荒远的墓园,见到了摄影师杰克和他的助理。杰克四十来岁的样子,蓝灰色眼睛,圆滚滚的头顶没有一根毛,亮得像个小月亮,双耳挂着一串大耳环,大耳环里套小耳环,仔细看那小耳环,原来是个眨眼睛的骷髅。这是摄影师吗?莎娜曾经跟刘菲形容过杰克,胡须垂胸,比头发还长,头上松松扎了三个鲜绿色的发髻,像起伏的碧山坡。刘菲理解,搞艺术的人,从里到外都追求标新立异。

黄昏的墓园,冷寂无声,夕光返照中, 刘菲感到自己走进一个凄冷诡异的世界。摄影师杰克让刘菲换上芭蕾脚尖鞋,立在一个小天使的墓碑边摆了几个造型,闪拍了一串镜头后,让助理跟刘菲化妆,没有镜子,刘菲也不知道自己被画成什么妖精。刘菲心想,管她画什么怪物,相片不好看我就不要,反正到时候拿钱走人。

助理给刘菲穿上一件幽黑拖地的纱裙,摄影师让她踩在一个墓碑上,叉腰后望,而后来一个45度的下腰,刘菲心想,踩在人家的坟墓上跳舞,都是些什么断子绝孙的缺德事,以后有钱了绝对不能再干,如今情况特殊,也只能特殊对待。

黑夜就要登台,最后一抹紫光被远方的银杏树收走了,混沌不清的暮色之中,阴风冷笑着扑来,让人颤栗,让人想逃跑。刘菲看不见鬼,但分明感觉一群鬼就在她旁边呲牙咧嘴地坏笑。

工作还在继续,杰克说最好的时光到了,他命令刘菲以单脚尖立地,另一只腿放在挺拔高耸的十字架上,刘菲依命做了,心却在发抖:若是亡者有灵,还不知道怎样咒我,到底是怎样的变态把墓地当成拍摄地?换装的时候,她问杰克,你为什么选择墓地,杰克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死人安静,活人讨厌,一张开嘴就没完没了。

从墓地回来后,刘菲头晕身沉,第二天就得了重感冒。莎娜说,可能是受凉了吧,吃点药就没事了。刘菲吃了药后依然咳得山崩地裂,一个中医朋友同她聊天:好好的,怎么去墓地拍照?还黄昏时去,肯定冲撞了亡灵。刘菲半信半疑,随那朋友去了曼哈顿唐人街的寺庙,请法师诵《地藏经》,就为求个心安。

从寺庙出来,刘菲抬头望天,天上的黑云像妖魔鬼怪在奔腾。眨眼之间,一场来自大西洋的飓风让众生陷入了昏天黑地的末世,城市在狂风暴雨中哀号了三天三夜,刘菲和莎娜困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窗外洪水滚滚,有变成汪洋大海的气势。刘菲想起那年北京下暴雨,网友在网上狂吐:欢迎来北京看海,如今有房有车都不算啥,关键还得有船...... 刘菲问莎娜,你有船吗?莎娜说,我没有船,但是我有充气床当船。刘菲问,若是雨继续下,我们走投无路了,只能等待救援人员。莎娜说,我们房子位置高,淹不过来的,等雨停了我们划水出去看稀奇。


 

一转身天就蓝了,太阳出来看热闹,刘菲和莎娜也看了热闹。洪水经过墓园,把一个个棺材冲到了河沟里,棺材上的精美浮雕在水中开出诡异的凄美。一群青少年笑语喧哗,在河边摆姿态自拍,河中漂浮的群棺便是拍照的背景板。刘菲问莎娜,那棺材有死尸吧。莎娜回答,废话,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尸体或者白骨。刘菲叹道,以后死了就烧了,骨灰撒在地里当肥料,也比全尸在水上漂来漂去强。莎娜说,那可不是吗,烧成骨灰多干净,身体埋在土里不是被洪水冲了,就是被神经病盗了,我听说巴黎有座地下墓穴,密密麻麻挤满了骷髅,因为巴黎在发展的时候,土地不够用,便盗用了死者的地盘,把墓地里的白骨全部挖出来推入公墓里,这样才能给活人挪地方。刘菲说,我去过巴黎的地下坟墓,据说当时爆发了瘟疫,政府才把公墓的尸体翻出来,集中转运到地下的采石场。

莎娜恍然大悟,说河上的棺材会污染了水源,说不定要来一场瘟疫,怎么没人报警?旁边站着一个老者,头发白亮,得像顶了一头的雪。他说他报了警,但是警察宣称,目前只救活人,死人管不了。后来他又打电话给消防队,消防队说河水已严重污染,会传播疾病,珍惜生命,不要随便下水。

老者神色忧郁,声音暗沉:如果那棺材里......是你的父母或者至爱,你就管不了什么污染和疾病。老者说,他是附近教堂的牧师。牧师指着水中一个天使浮雕的棺材说,我认识她!一个九旬老妇上周去世,我主持了她的追思会。牧师说着,在众目睽睽中下了河,水淹到他的胸口,他也不慌乱,低头咬牙朝天使浮雕爬涉而去,用尽全力把它推上岸。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刘菲看见不断有人加入牧师的打捞队伍。但更多的人是在岸上照相。

黄昏回到家,莎娜接完一个电话后,对刘菲惊叫了起来:你知道摄影师杰克吧?洪水把一具棺材冲到他的前院,棺木被冲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骨头惊悚入目。刘菲突然间心静如水,她说这是报应,相信杰克得了教训,再不选择有关墓地的摄影主题。

 

 

 

 

《侨报》副刊,2016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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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无紫薇 发表评论于
回复 'linmiu' 的评论 : 经常是说狼来了,狼来了,结果来的小猫咪
linmiu 发表评论于
有一次美国说要来龙卷风,一个在德克萨斯的朋友去超市抢了一个月的粮草做储备,她说超市都被抢空了,结果龙卷风擦了个边就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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