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第一章(四十七)

(四十七)

想起田笑光,谭欣霍地收回四处飘摇的思绪,定定地看洪亮。

几个月前谭欣就霍然明白好些道理,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能再陷入混沌的状态,后来还是不知不觉地做回了“复仇者”。这个时候想起田笑光对她说过的话,想起洪亮对她态度上的无常变化,想起自己在过去半年中近乎疯狂的状态,谭欣不禁感到后怕,脑门上沁出了细细的冷汗。

上一次谭欣因身体虚弱,精神又特别亢奋,出了家门差点晕倒。若不是田笑光整整一夜都打不通她的电话,又到处找不到她不得不跑到她的家里来“堵”她,还真不知道她要在门外晕上多久。那一天,田笑光带她看医生,带她吃大餐,又陪她到夏闲云茶庄喝茶。那一天,田笑光反复地对谭欣说:“小欣,如果一个人——不论这个人是谁,只要在同样一件事情上让你伤心了两次,你就再也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话。否则,你这一生都会陷在泥泞中,永远也出不来。”

当时,谭欣不但没有把田笑光的话放在心上,还在心里嘀咕:生活不就是一天一天地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吗?照你这么说,人只要活上两天就足够了。否则,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此刻,看着洪亮一会儿大讲自己的苦难经历,一会儿含而不露地怪怨她,一会儿不停地忏悔,谭欣猛地真正地明白了田笑光所说的话,也真正地相信了田笑光说的另外一句话,“复杂的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遇见怀着这样一颗心的人,你要么远离,要么视而不见,切不可走近他或让他走近你。”

回想刚才,就在洪亮讲他的身世时,谭欣差一点被其感动,差一点重新回到过去那种满怀愧疚感的状态,继续做他不洁的妻子,继续忍受他的污辱和伤害。好在,一切都要过去了!谭欣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睡了很久、混沌了很久、梦游了很久的笨熊,终于在又一个清晨来临之时醒来并笨拙地爬出洞穴,一步一步地走到阳光下。

阳光很暖,令谭欣的心也温暖起来。她静静看着刚要开口说话的洪亮,静静地说:“洪亮,谢谢你,终于给我讲了你的经历和故事。但我想说,纵使生活愚弄了我们、伤害了我们,纵使我们是世界上最为不幸的那个人,我们也不可以理直气壮地把痛苦和灾难转嫁到他人的身上。不论生活给了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卑鄙的理由。”

程洪亮怔怔地看着谭欣,眼里里浮起一层迷雾。他没有想到,一向糊里糊涂的谭欣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不得不认同谭欣的说法,“不论生活给了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卑鄙的理由”,可他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下,哪怕这种辩解毫无意义。

洪亮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诚挚地说:“谭欣,或许我的做事方法,或者说手段有些卑鄙,但我待你的心是真的。如果一定要说我哪里做错了,那就是我不该明知道你天生就是公主,而我天生就是小矮人,却还是斗胆娶了你。”

“你待我的心是真的——这话,我信。你待我好时、待我不好时都是真心的。”谭欣苦笑着说,“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婚姻是两个人的选择,对也好,错也好,都是两个人的事。幸运的是,我们两个都在彻底崩溃之前明白过来了。不论是谁的错,就让这个错误就此完结吧。这是对我们两个的救赎,也是我们唯有的解脱方式。”

洪亮也苦笑一下,转了话题,说:“你真地愿意分给我一半的家产吗?是心甘情愿的吗?你确定,我们不需要走法律程序吗?”

过去,谭欣只知道,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她所爱的男人做很多事情,比如由柔弱变得刚强,由自我变得忘我,由骄傲变得卑微,由清醒变得糊涂……如果不是为了洪亮,如果不是为了弥补她和盛军之间所发生过的事情给洪亮造成的伤害,如果没有洪亮对金钱的欲望作为她的支撑,就凭当年的她,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在商场中沉浮自若,游刃有余。现在谭欣才知道,一个爱得没有了自我的女人,她的人生该有多么悲哀。她整天不辞劳苦地为她自以为的爱情当牛做马,根本就无暇也无心观望,那所谓的爱情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此时此刻,谭欣像一个失败的厨子,面对着不欢而散的宴席,忽地感到疲惫。但她清醒地知道,她没有必要立在残局前,一厢情愿地品评每一道菜肴的优劣,她只须在彻底地休息好之后,为下一次盛宴做好充足的准备。

谭欣轻叹一声,说道:“洪亮,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不想分得家产,不会费尽心力地为我上演一场长谈式的表演。分给你一半财产,权当是付给你的演出费和利是。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比金钱更加可贵的是自由的身心。从此后,你不需要再自卑,也不需要再卖戏。脱掉演出服和面具,真正自我地活一回吧。”

“谭欣,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我还是要说,最初的爱和最后的不舍都是真真切切的!那中间的全部过程只是一场误会,一场你我都无力解除的误会。谢谢你,虽然洞穿了一切,还是愿意成全我。另外,我们的婚姻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建议你去看一看你的生母。或许,你应该让她知道,用钱财收买人心是多么荒唐的事情。”

慢慢地瘫倒在沙发中的同时,一种深深的绝望像黑洞一般摄住了谭欣的灵魂。她的身体如同落叶一般,慢慢地向下坠落,向下坠落……坠落中,她看到“黑洞”内壁上出现了一张又一张姜女士的脸——惨白的挂满了泪水的脸。

谭欣从来没有想过,当年在学府宾馆相见之后,姜女士不但没有如她期待的那样销声匿迹,反而把手伸向了洪亮,既而又插进了他们的婚姻。不过,谭欣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被动地接受洪亮的暗示。不管姜女士有没有用金钱收买洪亮的心,谭欣都不会将他们离婚的原因转嫁到姜女士的头上。

谭欣不但不会怪姜女士,连洪亮也不再怪。婚姻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自主经营的,也是她自己下定决心结束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毫无关系。她不后悔曾经为洪亮做了那么多,不后悔曾经为了保住他们的婚姻而低三下四。但是,今后的日子,她再也不会因为了爱任何人而作践自己,更不会因为恨任何人而毁灭自己。

从母亲去世到现在,谭欣恨得倦了,爱得累了,拼得乏了。而今,这让人恨的、让人爱的、让人拼命的一切终于告一段落,她可以停下脚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她要卸下沉重的负累,还身心以自由、还大脑以清醒、还生活以轻松。她还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帮她管理公司的事物,让自己从频繁的应酬和不停歇的角逐中脱离出来,好好地休养一下身心,并彻底地自我根治精神方面的问题。

当谭欣做出以上的决定,虽然身心仍然疲惫,但已没有了“空壳”的感觉。或许,那位旅居国外的心理专家说得对,“如果不把心里的垃圾清理干净,你怎么装得进去蓝天、白云、红花、绿草呢”?

想到那位心理专家,谭欣又想到了当年她和醉问他,未来的日子,我们应该怎样治疗时,他摊了摊双手,笑着说的“快乐生活,不治而愈”。

“快乐生活”于谭欣来说,已经是相当遥远的事情,远得她已经记不清那是怎样一种美好的状态。于是,她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望向远方。

这时,电话响起,田笑光用那充满阳光味道的声音说:“小欣,今天休息,放松一下吧。下午,我们夏闲云茶庄见。我会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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