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从美国回来了,但日子又变成黑白颠倒,想像正常人那样睡上一觉,即便吃整片安定也无济于事,倒时差和坐长途飞机一样都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生理和心理同样要经受考验。
说心里话不想回来,不仅有难以割舍的父子亲情,更需要迎接人生新的挑战。现在的我越来越不想变化了,如那种强迫自己改变和接受环境的改变。想做事,没有贵人相助,其实很难,因为是在中国,那种无形的权柄是前进的助力,也是阻力。想凭一己之力,很难买到“凤城春色”。鉴于此,我变得越来越消极就在所难免了。
且放下红尘烦恼,单说亲情,这次回美,可谓收获颇丰,感慨良多。两者殊途同归,收获的是感情,感慨的也是感情。通过这次和儿子朝夕相处,我再次体会到 “血浓于水“ 这一源于古代,延至今日的说法的意义。许多人可能对此不以为然,因为他们很善于处理亲情,总能做到水乳交融,我却自愧不如。我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学会如何置换角色,从一个言听计从,起码表面是如此,到被反叛和敌视的父亲应该如何作为的。我得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不适应,不接受因为孩子成长和成熟后带来的变化一直以来是我不承认却狭隘的执著。起码对这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没有认真思考和对待,而且选择得过且过,步步为营的消极态度。所以从内心深处讲,我和儿子间一直有条鸿沟,难以逾越。这就造成了父子之间的一直无法正常沟通和交流,以至于误会不断,问题无穷。我甚至害怕听到两代人相处得像朋友一样的说法,因为它离我太遥远了。
说实在的,海归快三年了,把儿子一个人丢在美国,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且耿耿于怀。儿子在我的心里始终都没长大,虽然他已经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完全独立了,而且为人处事都很像一个成熟的男人。比如,我每次做梦只要有儿子出现,就一定是他小时候的模样,其实到底为什么让我放心不下,我也很难自圆其说。现在算是有些明白,就是沟通不够,彼此缺乏了解,才使得时隐时现的忧虑,歪曲了儿子已是成年人,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方式选择和实践自己的生活,包括犯错误,失败,痛苦,烦恼,快乐和因为无知而为此付出代价的现实。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应该和必需承受的,无可代替。这种人生过程是靠自我适应和不断接受内外挑战,不断充实自我,使得生命变得有意义的必由之路。是不能以他人的牺牲就可以避免和完善的。
而就是因为我的无知和不愿知,才导致我不断的焦虑和备受折磨。一直以来,在我的心里,父子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片空白,而无论我是多么想爱儿子多一点,并让他能多理解我一点。
记得自从儿子上中学后就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反叛和不服管束,更为让我难以忍受的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而这种疏远慢慢变成一种隔阂,像一道鸿沟横在我们父子之间,难以逾越。而且年复一年,变本加厉。虽然我非常不愿承认和面对,但它就是事实。可以说因为这个问题的存在,没有很好的解决,使得我和儿子的关系变得像一锅夹生的米饭,相处起来变得十分尴尬和别扭。更谈不上融洽和默契了,有时甚至互相敌视。
尽管如此,海归的三年中我还是寻找各种借口回美,说是放心不下儿子,其实也是想弥补一下感情的漏洞,因为我知道自己对儿子的爱绝不亚于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父亲。只是我不善于表达这种爱和将父爱付之行动罢了。
自从海归后,父爱的表达就愈发显得无奈和鞭长莫及。我开始逃避,也曾试图说服自己学会忘记,既然无能为力,面对了还不是在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添新疤。比如这次寒假我就没打算回去,也没有像往年一样提前做好回美计划,而是犹豫再三,才在试一试有无理想的机票,由天定的赌徒心理作用下买了回美机票。
回美后,在父爱的情感直白中,我努力做到一个负责任的父亲的角色,而且不顾时差的痛苦,每天认真准备早晚两餐和中午带的饭,每每饭菜花样翻新,不厌其烦。还找来修理工把房子维修一新,如把浴室的瓷砖重新铺过,洗手间里的便器更新,去HOME DEPOT买来刀具把院子里自然却胡乱长出的树砍伐一空,把前后院整理一新,能换洗的东西全部换洗一遍。总之,凡是能想到的事情都不遗余力地做完,试图不留任何隐患。想法很单纯,虽然我不能把未来如何,但起码现在我多做一点儿子就少做一点。
同时我在一点点地觉察和体会到儿子的付出。下面的几件小事就很说明问题。
没回美前,从儿子断断续续传回的信息上看,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回来。而在我回去的十几天里,儿子基本上六七点钟左右都能回家。有几次因为时差的关系,我实在困得不行睡着了,他回来后主动把饭菜做好,而且时常给我带来惊喜。
比如一下飞机,他就请我到饭馆吃龙虾大餐(两只葱爆龙虾才24刀),海归前我几乎吃遍了中国城的中餐馆,却没见识过这样的价位,让我感到十分新奇和享受。回美的第二天,我正在做晚饭,儿子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先别做了,等他马上回来。原来儿子花了50多美元,买来两只硕大的肉蟹,从宰蟹到煎炒烹炸,他几乎是一气呵成。看他做菜的样子已经很享受了,更别说吃起来不知道比餐馆好多少。
我要走的前三天,他再次打电话让我等他,这次他又花了四十多美元买回两条非常新鲜的海鱼。还是由他掌勺,当大厨。当然我也做了几个小菜,那种默契简直天衣无缝。记得那一晚,我不顾身体抱恙,还破例和他一起喝了顿小酒,席间一直有说有笑,气氛少有的融洽,让我感到非常幸福,却又有些恍如隔世。
一天他很早起来,我知道他要请同学就没说什么,他却走到我面前征求我的意见,问是否和他们一起出去吃早饭,我原想拒绝,但又想到和儿子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也想了解一下他的生活方式,就同意了。那天芝加哥正好下大雪,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他自己的跑车,这对我来说真的实属万幸,我真受不了跑车的轰鸣声和因变速带来的不适应。
车子在雪地上行驶了近四十分钟,我在心里就一直怨他四十分钟。吃个早饭用得着跑这么远吗? 但碍于他的同学在场,我只好保持沉默。当他把车停好,同学先进了饭馆,他一个人站在北风中付费时,我终于忍不住了,跑这么远,停车又那么贵(在美国市中心停车费用十分昂贵),多浪费啊!他看了看我,淡淡地说了句,你先进去吧,就不再看我。
浪费,浪费,我一边嘀咕着一边进了饭馆。美式的,有点像咖啡馆,和曾去过的饭馆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氛围,灯光微弱,摆设另类,整洁,虽然音乐声缭绕却显得十分幽静,充满情调。我的好奇心一下被调动起来,先前的情绪也安逸了许多。儿子手里拿着菜单,在征询了他同学和我的意见后便和侍应生交代了几句,一切都显得那么从容,自信和得体。这方面我自愧不如,所以一直保持沉默,还因为我不想在他同学面前丢丑,做个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白痴。吃的东西很有特色,吃起来不能说不好吃,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不如中餐可口。儿子结账时,我看到了价格,三个人一顿早餐,花费够奢侈的啊,我在心里说。等我明白儿子的一番心意,都是为了让我享受着想时,我都该回中国了。
期间,我又和朋友出去吃了几次龙虾大餐,和国内价格相比便宜得简直离谱,不但龙虾随便吃,还有各式美味佳肴,比如不但有各种烹饪的鸡鸭鱼肉,还有各种各样的日式速喜,每人不过才区区14美元。
还有就是过去我连想都不敢想的父子一同散步,这次一经我提起,他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临走的前一天,儿子请我和我的朋友去美国餐馆吃牛排,他也是第一次光临此地,我问他为什么会选择这家馆子,他说首先下馆子不能重复,另外就是在网上看评价。他特意给我和朋友要了份14盎司,且是牛身上最好部位,也是最贵的牛排。第一口咬下去,让我这个对牛羊肉不十分感兴趣的人,都不得不感慨,这牛肉烤得香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且让人回味无穷。
晚上儿子又主动陪我去湖边散步,两人边走边聊,破天荒的一起走了近两个小时,让我第一次感到除了父子情外,我们还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当晚,我们彼此说了许多平时根本说不出口的心里话。
我感到,我和儿子之间的感情,尤其是他对我的感情,不是过去我想的那样若有若无,其实血缘关系一直都在维系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感情,而且从未间断过。从谈话中我还知道,儿子不是不忙了,而是把工作带回家里做,他是有意提前下班回来陪我。我睡着后,他继续工作到半夜。原来儿子表面上的若即若离,是想掩盖他无处不在的爱。只是表现出来的很另类,被刻意的假象所蒙蔽住了。互相关心,彼此爱护,却难以表述,这就是我们的父子关系。
平时总和我闹别扭的儿子,这次却表现得异样的顺从和对我无所不在的关爱,这也许是他作为男人的一种成熟和到目前为止他对爱的理解和自然的诠释。
但这一切都出乎我的意外,而且让我十分感动。 亲情无价啊!
我回国前,把儿子花的钱一分不少地放在他的书架上,至于想表达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自觉没留下什么遗憾,作为一个父亲,我尽心尽力了。
说心里话,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没有完全学会父子之间的相处之道,但通过这次回美,却让我对亲情无价的道理有了新的认识。